69 【第六九章】趋而进(1 / 1)
王挽扬满心欢喜地将最后一批剑送到了衙门,收了账款之后正想回店面,顺便茶馆里坐一会,吃一碗面。
热腾腾的阳春面送了上来,王挽扬取了筷子,稍微吹了口气,吃了几口,热汤面让人满足得很。
正要继续喝汤,却是听闻后面有人小声言:“原来南岭那位梁王是假死啊。”
王挽扬竖起了耳朵,听到:“现在是真没了性命。”心中稍感欣慰,刘暇此举令她难置可否,绝了梁王以备后患自然是好事,虽应恭喜他敌方势力已除,大权在握,难被人动摇,可总归会被人诟病先前将梁王死讯告知天下百姓,是为欺瞒,后又屠虐亲皇叔,难免会让人诟病。
“帝王要你三更死,你活不到五更。梁王一开始纵是逃了,如今不就还是被捉拿处死了么?”身后人讲得绘声绘色。
“是啊是啊,”立即有人附和,颇为认同,“可是听说南岭的皇帝也身染重疾,命不久矣?”
王挽扬还未舒缓的一颗心骤然一紧,筷子没攥住,一下掉到了地上,一旁的小厮连忙拿了一双新的递过来。
背后人依旧絮絮叨叨:“听闻被梁王捅了一刀,看样子是夺他性命去的?”
“刀子就捅在心口呢,血是断断续续流了好几日都没止住。”
“若熬不过去,这南岭也就无人了?”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我嫂子的兄弟就是在南岭宫里当差的,那还有假?”
“他亲眼瞧见的?大场面啊……”
……
王挽扬泛来一阵心悸,喉管中面仿佛生硬了起来,更是没胃口吃余下的面了,掏出银子扔了在桌上,便立刻马不停蹄地回了店铺。
一进屋子立马就收拾行李,小郭子见她慌乱,问:“出了什么事儿?”
王挽扬便拿起手边需要的衣物与剑,简洁交代了小郭子几句,小郭子面色凝重大概也是被吓到了,点了点头。
王挽扬当即又上了马,一路策马狂奔。
被突入齐来的传言震慑了心神,她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思考,脑间霎时空白,找不到理智依存,只是心心念念地想要奔赴他身边。
空凄凄的心内仅剩急切与恐慌,生怕自己赶不到,赶不及。
刘暇会死吗?他不会死的吧?企图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但脑海中臆想的他倒在血海胸口插刀的场景却不能磨灭,害怕一语成谶,越想则越成真。
王挽扬开始后悔自己并没有在他身侧,如果她不离宫的话,一定能替他挡下那把刀吧?他也不至于受重伤濒死。
彻夜狂奔,过了三日依旧不眠不休。眼底充斥着血丝,却丝毫不困顿,强忍住胸口鼻尖一涌而上的浓烈酸楚,不肯落泪,是因为不愿他出事。
大雪落满肩头,马蹄几次险些打滑,依旧抽鞭奔跑,还有一座城便可到达京都。
然夜深,城门已关,白雪堆了半尺高,王挽扬奋力敲门,冻红的双手摇着铁制的门环,却被人拦住。
“娘娘,回去封城罢。”
王挽扬筋疲力尽,耳中轰鸣,竟是一时之间不能觉察来人,猛地回头,才发觉是渚叶。
踢开积雪,王挽扬腿脚有些发麻,但她强撑着问:“他的意思么?他还活着么?”顿了片刻,一想到他竟是一直知道她的行踪,将她在封城的种种都看在眼底却不动声色,亦是劝退了王洛山的几番追问,便立马有些拘谨起来,下意识地质疑:“又是蒙骗世人的戏码么?”
“渚叶不知,但此前受命非为有令,不让娘娘入京都。”渚叶只是低头禀报。
王挽扬吞了一口口水,望着几乎刺眼的白雪,心中苍凉。是她自己要走,她自己作孽,如今他便不让她回了么。
“今晚在城外找间客栈休息一会,明早属下同娘娘回去。”
先前急切的心稍稍缓和,王挽扬洗漱时暂且想通了不让她入京的原由,若是被人发觉事发时她并不在宫内,难免惹人非议,可是如今宫里知根知底知心的人太少,若王挽扬她不回去担起这份责任,也定会有人发觉皇后已经不在宫内数月多日了。
夜里尽是梦魇,断片般地梦回祖母过世时的场景,又折回现实,赶回皇城却见到刘暇驾崩,心跳一瞬间骤停惊醒,王挽扬根本睡不着,醒来时一身汗,起了身喝了一口凉水。见渚叶因追赶她多日困乏得很,睡的熟,于是当机立断,披衣起身,束了发,连夜又冒雪赶回了城门下,晨光熹微,星星都还未散去,王挽扬赶在第一批入了城,此后驱马半日到了京都。
渚叶醒来,才发觉王挽扬早就不见。
大理寺。
几日内,刑部将梁王党同之人一一缉拿审问,清查余孽,此后便押入天牢,不日即将行刑。顾檀亦是多日未歇,不曾阖眼。
而刘暇却依旧没有清醒,昏迷许久,朝政由宰相代为操持。
暂歇江淮的刘慕亦是送上关切,让赵吝之前来探望刘暇病情,一探虚实。赵吝之因此与赵潜简单会面,被赵潜随意安排住在了霍兮的府邸,赵吝之起先推脱,后见霍兮并不愉快遂住了下来。
王挽扬入城之后寻了赵潜,并未开口说任何一句话,赵潜叹息,便明白她要入宫。王挽扬此次离宫根本就不曾想要回来,因而通牒与令牌皆在连翘殿内,因此无法告知人身份。赵潜立即安排妥当,随她进宫。
刘暇呼息微弱,躺在龙榻上,双目紧闭。已经多日不曾进食,面容消瘦,倘若再不醒恐怕并不会因胸口的刀伤而亡,倒是会因饥饿过度而殁。
胸口的伤亦是没有结痂,倒是起了轻微的炎症,随着胸口的起伏血渍渐渐晕染纱布以及单衣。
她不曾见过刘暇如此消瘦与狼狈的模样。都不敢相信眼前憔悴的人竟是不可一世的刘暇。
心间泛起一阵疼惜的涟漪。
刘暇在做一个冗长的梦,仿佛没有尽头。
一个冬日。
雪积得颇为深厚,沙石尘土被翻出来,弄脏了白雪,四处皆是断臂残肢,血染红了大片,又冻凝了起来。
前头一人扯着倒落在地的战马的尾,四肢僵硬地跌坐在雪地间,红色的战袍湿透了也浑然不觉,不知是因化的雪,还是因战生的汗。
身形好似她啊,蓦然生了念头,想将她扶起,伸出了双手,企图将她从秽乱中拉起,而指尖一触到她的肌肤,却被她狠狠推开,拒绝任何的好意与扶助。
刘暇嘁了一声,想要离开。口中并非甘甜,喉口一阵涩腥。
隆冬的白,明晃晃的,伤眼。
梦里他意识到这不过是一个梦,却怎样也醒不来。
漫无目的地走着,起先一脚一脚地走,尔后开始渐渐跑了起来,一直向前,向着白色的边界跑去。
猛地被绊倒,狠狠地跌了一跤,磨破了膝盖,发觉绊住他的是灵珑的尸首。
他试图爬起来,刀锋却指向他鼻尖,抬眼,是面无血色的灵瑾。
刘暇动了动唇,张口,轻叹:“灵瑾。”
下一秒刀便刺入他胸口,刀将衣料皮肉划破的声音灌入耳底,他瘫倒在莽莽茫茫的雪地之上,灵瑾另一只脚踩踏在刘暇胸腹之上,用了力。
被靴踩过的胸口恍若撕裂般疼痛。
耳边似是有各种人声,嘈杂之中,刘暇能依稀辨别出乔峥嵘呼喊他的声音。
声音越发离他越近,太吵了,刘暇却没力气遣退斥责,扛不住虚弱以及困意,闭上眼沉沉睡去,不知阖眼多久之后,复被谈话声吵醒。
雪地之上,有人半跪在他身旁,说了好些话,俯身抱住他的肩膀,他惊觉面上有泪痕,却不是他的。
王洛山闻讯刘暇病危,本意立即授意王挽扬应宣布怀有子嗣。王挽扬见信却不愿从,将之搁置,一一拒绝了王洛山手下之人的觐见以及来访。
守在刘暇床边,紧握他手,替他喂药,期求他能安然无恙。
侯止舟悄声入殿,看了一眼王挽扬心力憔悴的模样,道:“先去休息罢。”
王挽扬却固执,怕眨眼他就气息全无。让开了位置给侯止舟诊治,却坐在床尾不想离开。
侯止舟叹:“你纵是在这儿没日没夜地守着,也不能助他速速好起来。”
“我晓得,只是我不累,亦没什么好休息的。”分明双眼通红皆是血丝,却硬要说自己无妨,王挽扬从前并不逞强,处处示弱见好就收,可如今这副兀自刚强的模样,让人叹息且心疼。
“陛下情况稳定,暂且不会有性命之忧。只不过身受重创,需要一些时日才能醒来。”
“哪有人昏迷那么久的,侯医丞莫要诓骗我不懂医术。”
侯止舟示意身侧低头端着器皿的医女,点了一支安神香,又往罗帐四角上挂着的小铜球里头添了些香。
王挽扬才发觉这位医女是瑞香。虽是暗暗惊异一瞬,但却没有出声攀谈且追问。
此时渚叶的快马赶回京都,通报之后,急急入殿跪倒在王挽扬身后,看见龙榻上的刘暇昏迷不醒,一时之间,也不敢再劝她回封城。
哪知王挽扬忽地出声:“我回连翘殿小睡一会,渚叶你留这,同大伙儿一起做好自己的本分。”
侯止舟瞧了王挽扬一样,眼色不明,方才她明明说不困,怎的现在又变了卦?
瑞香吃惊暗想难道这安神香有这么灵?
只有王挽扬知道,坐回刘暇身侧时她攥住他的那双手,在被底,被紧紧地回握了,根本不像是一个负伤之人。
这个骗子,连死生大事都要拿来当筹码,垂危之际的疼痛都是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