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四八章】宫闱深(1 / 1)
刘暇觉察到了他们之前的气氛不寻常,刚想要追问,却被王挽扬一下子攥住了手于是便止了说辞。
她最终还是没在刘暇面前爆发,忿恨、自责、酸涩、隐忍的情感涌动,却被牢牢地锁在胸口。
王挽扬试图劝说自己,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糟。又何况,当时她也硬着脾气说他俩各取所需便是最好。如今倒是成了真了,一语成谶。
横了心说出来的狠话,总有一天会回报到自己身上。
“你还记得从前你府里的小郭子么?”王挽扬故作释然换了话柄。
刘暇皱了眉想:“嗯……鬼头鬼脑的,像只猴子。”
微微笑了笑:“说是有些像。”
“他怎么了?”
“你走之后他没地可去,便让王状雇了他在府里干事儿。”
“从不晓得将军如此好心肠。”
“赵潜也说我是讲情义之人,可你将我总往坏处想。”王挽扬看向他。
刘暇却戏谑:“你要是对我好些,我自然就觉得你好了。”
“我对你不好么?”王挽扬的笑容有些僵,“你倒是说说怎样才叫做好?”
“你从前给我的披风,我冬日里还用着。”
王挽扬动了动喉头:“里头的丝絮要重新翻一翻了,好些年了。”
“将军对我,不比从前。”当年见他冷还会送他红绸的披风,如今对什么都不上心了。
王挽扬又松开了手,强词夺理道:“正因为相熟,便不想花心思讨好,你讨厌这样?”
“将军不晓得我极易满足,你对我一分好,我心中的欢喜便是五分。”
王挽扬佯装沉吟片刻:“看来下次要待你两分好,你就会心满意足了。”
“怕就怕贪得无厌啊。”刘暇轻轻抱了抱王挽扬,她侧着面,将头靠在他的胸膛。
自刘暇归了南岭之后,许先生明面上就从不与刘卉有过什么联系。
然两人时常相聚,一同在昭王府的池塘里垂钓,亦是被下人暗暗腹诽几条本就是养殖的鲤鱼有什么好钓的。
无心插柳柳成荫,因瞧这二人关系并不怎的融洽,而听闻从前刘卉随手救过许先生,许先生言语里对刘卉却也不见得有几分尊敬。
“王爷是乌鸦嘴啊。”许如庄搓着鱼饵,黏在鱼钩上。
刘卉一用劲,从许先生手中抽走了鱼线。许如庄还未装好饵料,手又因此被钩子划破,画了一道血痕:“本王倒没那么厌恶那个小姑娘,先前见过几次面,不像是会为难人的人儿。”
许先生瞧着自己双指上的那道口子:“王爷的怜悯之心不如用在别的地方。纵然是可怜人,但她一来南岭,就不会省心。”
“平白受了牵连,与她来不来南岭无关,争不争也是你们的事。”刘卉又叹了一句,甩了鱼竿,坐定开始垂钓,“罢罢,那小子如不死在本王前头,也就由得他胡来了。”许先生当年觉此女是一枚极好的棋子,然如今因刘暇掺和了私人的情谊却变得越发棘手。男欢女爱之事他本不用插手,但眼下刘暇却是将计就计,将她推了出去。梁王与江淮那边都会把之当成矢的。
此时的局盘早已四平八稳,而王挽扬一出现就破了原先布下的阵脚,因而不如趁早将这枚棋子销毁了好,省的引出其他不可控的事端。哪知,那一箭射偏了,瓦图又为此枉送了性命。刘暇算是稍稍占了上风。
念及此,许如庄笑了笑,目光投向池塘里的浮标:“既然这样,王爷注意身体。”
“你倒是帮他帮得紧。”刘卉有些心烦,竿下的饵料已经脱钩了。
许如庄默然道:“不是帮他,是帮王爷你。”
默了许久,刘卉忽的说:“你现在也管他不住了。”
“不然就放手罢,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许先生旁敲侧击,不露声色地问。
刘卉丢了鱼竿:“看来本王是不该让你这个未婚配的老头去管教娶了妻的臭小子。”
两人哈哈而笑,即便又重新拾起了渔具,然而即便呆坐一个时辰,半条鱼也不会上钩。
得了五州图者,寻了皇脉宝藏,方可坐拥江山,高枕无忧。倘若落入他人手中,山川撼动,政局不保。身在棋局中的人皆知,此图是势均力敌之时,一分高下的关键。
原本大伙儿都以为刘暇与刘卉从来不和。
谁能料到这位昭王殿下竟是对新皇有所关切,本以为他仅仅想着衣食无忧,便将这个唯一的儿子抛在脑后了。
幼时刘暇生母就因难产而殁,而为人父者深陷他国花丛,自顾不暇,觉有没有皇嗣于自己来说皆无用处。而姬妾却以为他不喜孩童,暗地欺辱小世子,仗势欺人,将四五岁的刘暇推入了冬日的湖泊里,险些丧了性命。
然刘卉身周的美人姬妾却不能随意动,他的一举一动皆受制于人,因而无法处置用心歹毒之人。刘卉心有歉疚,于是就有迁就。
可是,做了错事是无法弥补的。
刘暇与刘卉疏离,存心违逆他的意思,句句带刺,字字顶嘴。纵是被恼得一身愠怒,刘卉也不过分说教他儿子分毫。直到他听到风声,有人言说他们能回南岭的那天。
眼看刘暇心底的气焰愈燃愈旺,刘卉忍不住泼下一盆冷水,不予肯定。
不能叫人清醒,却叫自己狼狈。
纵有许先生从旁辅了两年的课业、权术与谋略,亲人散,家人亡,刘卉还是想让身边人远离纷争。
可身为王孙贵胄,又如何能远离朝堂呢。
京都,本就是一座围城,看似光鲜亮丽,寸土寸金,却是不折不扣的,禁锢着嘶吼的吃人困兽的牢笼。
一旦进入,便再难逃离。
正如要以死谢罪方能重生度日的赵潜,又如散尽家财割断牵绊的霍兮,还如背井离乡只为保得氏族不受制裁的王挽扬。
而今这三人却聚在一块儿在戏园子里照旧吃茶。
“做什么还要再淌这趟浑水,当年一命了,你大可重新活过。”
还未等正主有所回答,霍兮就替她道:“让她同我回宿州,她不愿去。我说那留在顺州吧,她也不想留。”
看向赵潜,王挽扬道:“何苦呢?”
赵潜在桌下踢了霍兮一脚,对王挽扬说,“你晓得我的性子。不可闲着。”又看了一眼霍兮,“你分明在京都里还有生意未结,也不着急着回去。”
霍兮被赵潜赶着推了出去,无奈地替她们阖上了门,踱下了楼听曲。
赵潜才继续对王挽扬说:“虽你入了南岭,楼烨受制,一时半会惩不了王家,晏柳吴陈四大家也需要互相牵制。即便为眼中钉,却实在拔不得。王家旁支众多,而本家嗣子仅有你们这脉。有宗族长辈在,礼制家法在,受不得他人挑拨。楼烨若是有心提拔外系,也撼不了根基。因而你无须担心他们,倒是想想自己。西北草寇动乱,江淮口诛笔伐惹得人心不安,京中又有梁王虎视眈眈。刘暇刚坐上这位子,不牢靠得很。”
“我也在想呀,没准哪一日大家都丧了性命。”这段时日下来,王挽扬虽暗暗知刘暇不似人前无能颓靡,但一想到他蛰伏十余年为今朝,藏匿心性与隐忍多时,便是背脊生寒,“你为何要帮他呢?”
“算不得帮,”赵潜垂了眼思酌,“霍兮先前为救我周转不灵,库里手头并无太多金银,向他借过不小数目的一笔,才得以化了危机。加之吝之在刘慕手底下做事,大势未定,往后就算谁得了惩处,都能留个情面留条性命。另外……也不愿见你再多受磨难。”
王挽扬心头一暖,望向她平添了感激,而口中踟蹰,迟疑地问:“那……若要你说,瞧他会有几分胜率?”
赵潜思忖了片刻:“大抵三分,我不敢妄言,因不晓他手底有几张牌,”凝眉又道,“但这僵持不会太久,刘慕是个坐不住的主儿。”
“她虽纵乐,然胸有大志,治国见解也一针见血。比之刘暇,也不是无能之辈。”
“但她若要排万难在万人之上,比男子更为艰难。”
王挽扬咬了下唇,深有体会,无论是在大齐还是在南岭,女子皆低男子一等。大抵是人皆觉得男主外女主内,家中事由可交由女子来办,而大事她们则不能过问。
“我有一事不解。为君者,不应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么?而刘暇他……”
“少看些儒术,”赵潜打断,“你父亲虽走大儒这条道,然实则是个奸臣。我为官多年,一心为佞,学的是韩非,大权在握,旁人方敢怒不敢言,百姓什么的,等江山坐稳了再谈。”见王挽扬并不赞同,赵潜不欲多劝说,而是道:“正因此,你心太软。”
“心软?”王挽扬想到过去种种,从愁岭征战到出使南岭,一字一眼的犹疑与顺从犹如历历在目,胸口不由得郁结,像是劝说自己道,“我分明是极为狠心的。”
“当真?”赵潜反问,笑了笑,不多言。
一旦铜墙铁壁土崩瓦解,心便如坚硬壳下的牡蛎一般,软弱得很。若是内心的低微与脆弱暴露在他人的面前,被人一语道破,正如彻底地示弱。这个人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即便说话的人是多年的挚友也不可:“你不要胡说。”
赵潜也没因她这句反驳而生气,而是问她道:“想去骑马么?”
“诶?”王挽扬一时半会没拎清赵潜是什么意思,然望向她眼中的笑意,却蓦然明白,她是在问她现在的腿脚如何。“也多亏南岭的医术,走起来与正常人也没什么两样,但我还有些不大习惯这条腿用太多劲,髌骨上的伤疤是好不了,我也不去想了。”
“若是无大碍,改日去骑马罢?霍兮认得木兰跑马场的老板。”
“这么一说我手脚痒得很,好些时日没上马了,你订好日子我一定溜出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