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四六章】结连理(1 / 1)
先前带她来此的宫人得令再度将之送出宫。下了雨,因而宫中本点着的灯火都灭了,他便提了一盏在前头引路。
夜里的庑廊黑黢黢的,夹着细雨,袖囊灌入风。
“大人是认不出在下了么?”前头的人忽然言。
“俞枳?”王挽扬显然一顿,后又豁然开朗,而问,“如今你怎么在宫里头。”
“那日大人走了之后,县主就将我闲置在别苑,在那里认识了一位赵大人,那时御前正好有空缺,机缘巧合,在下便入宫做了侍从。”
王挽扬浅笑点了点头,想着俞枳是刘暇的人儿,机缘巧合也都是刘暇自己的安排,只不过听到了“赵”这个姓氏,心里头免不了又是一惊。
“这样也好,比之从前做门客的日子,想必要畅快些。”王挽扬笑着道。
“是啊,总有一番用武之地了。”俞枳言语淡淡,感激王挽扬嘴下留情,谁人不知刘慕的门客与面首又有什么差别呢。
不知是否是错觉,王挽扬听出了几分心酸。这个人也是一样啊,行动哪能任凭自己自主呢?就像听凭风的扁舟,没有桨,是根本划不动的。
即便他行动自由,这个年岁也无法参军了,更何况太平年间甚少征新兵士了。
“好好做呀。”王挽扬难免以过来人身份说上一句。撇去其他种种,俞枳纵然是在这场棋局风口浪尖的卒,但他还有存活下来的可能。而自己呢?即便是炮是車,但注定早就要被牺牲了的。
不如不争,争得累了到头来还是白干一场。
正如眼见刘暇宫中新添了几位妃嫔,她也不会再放在心上。
刘暇则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以眼下的情景,他不能再多做什么。
所谓的大婚,也仅仅是少数人心知肚明的大婚。
对外人来说,这只不过是两国之间权力抗衡的一场微妙的和亲罢了,因而场面自然要盛大恢弘,如此才能彰显岭国的国力,才能稳固两邦之间的关系。
因而并无王挽扬从前想象之中的寻常酒筵,也没有让她饿着肚子空守在殿内的礼数。
外头大臣宾客吃什么,宫人自会端一小份进来,王挽扬腹中满足,心里头也算得上是满足。
只是胡思乱想自家父亲弟弟却没能来看她的婚礼,有些可惜。不过转念一想,王洛山是个要极面子的人,情感对他来讲便是负荷,他才不会因此事而悲切呢。说到底王挽扬的无情都是像极了她父亲。
刘暇有些醉了,穿了一身大红喜袍,遣众位宫人下去。
大殿之中灯火灿灿,将人的模样照了个分明,墨色深浓的眼如璨星,哪知他的几许迷离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喝多了。
酒气倒是不怎么刺鼻,反倒是夹杂着一丝梨花的香气,清清凉凉的,尤为沁人。刘暇晃到了埋头吃食的王挽扬的面前,拉了凳子坐了下来,一手托了腮,弯着眼眉看着她,笑得清甜,说:“我这身好不好看?”
他的眼眸里藏着月亮,泛舟于眼波,波澜不兴。
王挽扬嘴里的肉还未吞下去,顾自己嚼着并未立刻搭理刘暇。那人却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看着她碗里的肉,吁了口气,有些酸地道:“这么好吃么?”
放下了筷子,擦干净嘴的王挽扬点了点头,敷衍他:“好看好看,好吃好吃。”
刘暇却没苛求,像是极为餍足一般,乐得很。
想来是真有些醉了呀,王挽扬凑近了他,用指尖划过他半闭着的眯上了的双眼。
看他喉结一动,闻他言:“将军,紧不紧张?”
被他说中了心事,王挽扬手下的动作一顿:“看你倒是极为坦然,是不是习惯了就熟能生巧。”
“巧不巧,要等会你说了才算。”刘暇笑意不减,任由王挽扬用指背擦过他的颧骨,轻搭上她的手腕,轻轻摩挲,一派迷醉之色。
掌下牵引着脉搏,直通心底,一阵悸动,王挽扬非到一定时刻不会饮酒,此时此刻却是被迷惑着双手交缠灌了几杯清酒,却也不是浅尝辄止。
心口发烫,灯火晃眼,将刘暇也映照得极为亮眼,即便被放在床榻之上,背着光依旧能将面前人儿的每一根眼睫都看得分明。
“太亮了。”挡着眼,小小地抱怨一声。
刘暇遂将灯熄灭。
眼前忽的失了光亮,王挽扬却是不大适应。看不清身上人的面色,耳边蓦然有小兽湿濡的舌尖舔舐。痒得她耸了肩,侧过了头,唇瓣却是正好被落上了一个吻。
到底是还能尝到一丝口舌之中的酒味,王挽扬轻轻皱起了眉,不太欢适这样的味道。
殿内一卷清风,一地明月。
脖颈里灌入了夜风,稍稍减低肌肤相触之间的温度与微微的汗湿。她身上一重,闭上眼,王挽扬双手环住了刘暇的脖子,继续沉溺于这个温柔细致的亲吻之中。
刘暇将王挽扬的头发顺到耳后,黑夜之中他的眸色却是比方才更为光亮。
因浑身炙烫而解了衣裳,她光洁的肩胛□□在空气之中,被一双手掌护住,肌肤相触,微微发颤。
扯下了刘暇自鸣得意的大红喜袍,他春水般沁红的眼角也并未褪去。
小小地啃了一口他耳下的肌肤,问:“你是不是涂了胭脂。”夜色之中面色依旧泛红发烫。
“还未有这样的情/趣,”刘暇呼气声渐渐沉重,落在王挽扬肩背上的手往下游走,嘴里却说,“你面上的脂粉,要让我尝个干净。”伸手点了她的唇,“这里为什么还那么红呢。”
“怪你吃得不干净。”王挽扬眼底发亮,仰头又亲上他柔软的嘴,问,“这双瓣撩过多少姑娘了呢?这点我承认,是不如你。”
从前他便嬉游花丛,往后亦不能保证仅有她一个。
是喜欢她呀,但她也并不是一切,其他的乐子或许还是不得不享的。
王挽扬就会败人兴致,分明方才气氛极佳,她与他险些都要忘了过去的是是非非,专心于眼下的大事了。
“将军承让了……”刘暇试图抛开繁杂思绪,沉湎于夜。
王挽扬佯装欢愉,却将他的面色尽收眼底,一一细琢。
不知何时睡去,也不知何时刘暇醒了离去。
王挽扬换好衣裳,用完早膳,便有人来通报,说是有宫嫔请安。
本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王挽扬实在无趣得紧,也就给自己招来了麻烦。
前来叩见的妃嫔仅有两人,王挽扬却是记得早些年间应还有一位灵珑。
清穗故弄玄虚:“娘娘可知道这宫里有几位妃嫔?”
“你说这个做什么?”王挽扬觉得这个姑娘颇为有趣,绕了几个弯子的话都写在脸上。
“娘娘听闻过‘灵珑’这个名字么?”
“叫这个名儿的人多了去了。”
“是个美人。”清穗打量着王挽扬的脸色说,“原先是昭王殿下的夫人,后来随陛下入了宫,论起辈分来我们应称她一声姐姐。”
笑话。
然而王挽扬是好奇,于是就问:“那现如今她人呢?”
“听说死了。”清穗主动解答,将灵珑的事儿从前到后提了提,“她亦是可怜人,独宠之后便是失宠。”话中之意倒是极为明确。
王挽扬懒得与其争,笑着说:“清才人此话说得有理,毕竟福兮祸所伏。”反倒是给清穗抛了个难以回答的题,“清才人觉得嫁入宫中是福么?”
蹙着眉,绞着脑汁道:“受陛下恩宠是福,若是冷落了就是祸了。”话毕,却觉得自己横竖如何说都不是。
瑞香则是根本未将二人的话放在心上,也听不明白,只是一心要替二位姐姐把一把脉,她的月石都拿去补贴家用了,因此今日根本没带什么礼儿来见人。
小姑娘虽然话儿多,但不该说的地方便不会提起,何况王挽扬的病症本就细碎复杂,若是当初就留在南岭身体状况还能好些,而一回大齐身子骨与心境又受了折损,韩太医都不能够笃定调理治愈,她一个小小的医女只不过是韩毓与侯止舟遣来记录脉象的。
王挽扬虽然不去深究这灵珑的事儿,但心里对之还是个疙瘩,总归有些好奇,只是懒得去查寻。
闻宫人言这位灵珑三年之前便难寻踪迹,说不定投井投湖,死了一了百了。
有人却说性命要紧,看不通灵珑寻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性命没了,又怎的东山再起。
听了种种的传言,唯一不知的,便是这位帝王的喜怒。
原来自己生活在这样不辨阴晴的人的身边啊,想想也是烦难,可自己亦是一个喜怒不定的人,算是彼此彼此了。
她不似刘慕洒脱,是喜好是愤怒,都一眼能捕捉。
“你同我皇兄既然都有意,为何不顺理成章地成了这份亲?”被如此质问也说不出道理来,在刘慕面前谈论无论是什么家国大义,还是儿女情长,都是笑话。
于是就心甘情愿地在这皇宫,做刘暇的刀吧,太久不用是会锈的啊。
与清穗一同告辞,瑞香临走前瞧了一眼鲜衣如画的王挽扬,念起她月前曾问过刘暇:“怎的那么巧?听人说那位王大人是要与南岭和亲了么?”
刘暇轻笑:“这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儿。”
从在巧玉园唱南岭的歌儿再相遇开始,就不再有过什么巧合。是刻意是蓄意,皆是悉心的谋划,皆有几分缘由与道理。
王挽扬不会不知道,偶然尽数是必然。
“想来陛下是极为欢喜王大人,不晓得王大人又何如呢?被人欢喜的话,会很开心的吧,也会因此而对那人产生好感的吧。”不谙世事的瑞香笃定而言。
“好感……或是有啊,”刘暇难得有些许的自信,“然而她的喜欢,就是对猫狗对花草的喜欢,无可无不可。”
她所执念的,都在大齐啊。
而今眼见了这位王大人,当下宫内的妃子,瑞香却是一点都觉察不到刘暇所言的王挽扬仅剩的对他的那半寸丝缕的好感。
小姑娘不敢言,生怕是自己经历得太少,看不懂他人之间的情谊,仅以为满腔的热血与冲动就是喜爱。
倘若王大人并非自愿来南岭,那么陛下的这份喜欢到底还算不算得上是喜欢呢?若换成是瑞香自己,恐怕让自己所在意之人过得幸福愉快才是喜欢吧。嘛,太沉重啦,小姑娘想得脑仁儿疼,不愿再去多虑,反正不关她事嘛。
刘暇虽然夜里不常在王挽扬这儿留宿,但若得了空闲,午后总会来与她一起用餐,令宫人搬出两张躺椅,并排躺在殿后空庭的树下,晒晒太阳小憩一会儿。
望着阳光下似是镀金的面颊,王挽扬觉着这种日子过着像是提前到了耄耋之年。
闭上眼儿,但却不知到底活不活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