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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给我打听清楚,昨夜大王睡在何处?”
行宫偏殿中,媛妃独守了一夜,晨起正心烦。
她是后宫荣之巅宠之冠,但逢佳节喜日,大王一向都是宿在她这里的。可昨日过寿来了行宫,如此看重中的日子,居然将她撇下!
若敢是惠姬那个贱人,她定要出口恶气!
侍婢蒲兰跑出去,没多大一会儿又跑回来:“夫人,大王昨夜宿在偏阁了。”
“偏阁?那种晦暗的地方,谁在伺候?”
“听说……是个东胡的俘虏?”
“什么?!俘虏?!那种卑贱的女人怎么可以伺候大王?”媛妃杏眼圆睁,万分不解。
“奴婢也不知,只听说曾是东胡的公主……”
“哼!跑不了又是个狐媚的!”媛妃喘着粗气,“大王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如今不管什么女子都要,居然还要到了个俘虏的头上!”
“夫人何必动气,想要对付个俘虏还不容易?”蒲兰嘴角一牵,眼神犀利。
媛妃渐渐平了怒气,向蒲兰勾勾手指,对她耳语了一阵,方才露出笑容。
王族与贵胄终于在午前都离开了行宫。
瑾瑶提上竹篮,继续在院子里采摘香草。
刚缝好的香囊就被他夺去了,入秋蚊虫渐多,她不得不再赶制一个。
“嘿!”
有人轻声走近她,吓了她一跳。
抬头一看,是个西戎男子。
看衣着,身份贵重。身材长相,与卓赫翊一脉地高大威猛。
“你叫什么名字?”他脸上和颜悦色。
怎么还有人没走?瑾瑶轻咬下唇,也不再摘香草,转身急匆匆地跑回了偏阁。
他在她身后一笑。
昨日大宴喝多了酒,起来晚了。没想到竟在这里撞见了个小仙子。
离开行宫之后,卓赫翊便外出巡幸。七日后归来,再次路过行宫,信步而入。
行宫内很静。天已秋凉,干枝枯叶沙沙作响,庭中火棘树上红果已经零落,只剩下孤散的几颗仍在梢头摇坠。
这些果子,像她在床榻上时,因隐忍他的掠夺而咬过的唇瓣,饱润的殷红血色。
推开偏阁的门,本无期待她会笑脸相迎,但更不愿见她卧病在床。
她的脸,难得的绯红,却十分憔悴。身子蜷在单薄的衾被中,正微微发抖。
“她怎么了?”他问额珂。
额珂跪下。
“大王!天骤冷,行宫内却没有碳火,被褥单薄,……公主病倒了。”
“为何会如此?”
“奴婢不知,行宫的掌事不许我们多问,说亡国之俘就应是这配给……”
“太医呢?”
“奴婢去请了!请不动!”
卓赫翊的双拳爆出青筋。他走上前摸了摸她的额,滚烫。
让他更为担心的是,他如此触摸她,她半睁着的眼连眨都未眨。
“来人!”门外的内侍被他唤进来,“去找太医!把行宫的掌事也给我叫来!”
内侍奔走。
掌事颤颤巍巍地进来时,卓赫翊已经一把怒火烧到了心尖儿上。
掌事不敢诳语包庇,直言这一切都是七日前媛妃回宫前的吩咐。
卓赫翊细密的浓睫将眼仁夹成一条缝。正是不想看到眼下的这些,他当初才没把瑾瑶带回宫中。
媛妃,终究是改不了这些背地里的把戏了。她是他床榻上的尤物,床榻之外,从来就没让他动过心。
傍晚时,他回到泾宁王宫。
“大王!”
卓赫翊见是卓赫骞:“骞王兄,让你久等。坐,我有事要与你说。”
卓赫骞与卓赫翊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与伐疆征地相较,更善治城辖域,卓赫翊用信于他。他虽年长,早年却未得储位,也难得地对卓赫翊从无二心。
打下了东胡天下,总要有人去管这天下。兄弟二人席地而坐,展开地图,将夺下的东胡的新地,一城一城地过筛。
“沙臻的那些遗孀与族人,大王如何安排的?”卓赫骞呷一口茶,问及。
“男丁都已战死,剩下的都是些妇孺,准备放了。”
“放了?哈,这不像是大王以往的作风。”
卓赫翊也端起茶樽,扯着嘴角一笑,未置因由。
卓赫骞又道:“大王,行宫里住着什么人么?那日在行宫,我撞见了个小女子,不像是寻常的侍俾,模样怪俊俏的,跟她说话她却不理我。”
他一定是碰见过瑾瑶,卓赫翊想。可不理你算什么,本王睡过她,也没见她爱搭理本王。
“大王怎么不说话?”卓赫骞看他有些怪,“她到底是谁?”
“东胡的俘虏。”
卓赫骞略显惊诧,养在行宫的东胡俘虏…….“那怎么不放了?” 这件事他好奇不已。
“她还欠着债。”卓赫翊连上无甚表情,放下茶樽,起身离去:“在东胡旧地排查沙臻余党余脉,你需仔细些,不要疏漏。我这里没事了,你可走了。”
卓赫翊走出大殿。
她此刻可好些了吗?该是退了热,醒来了吧。
“大王,臣妾可算等来了大王!”媛妃依旧是笑靥如花,在后殿的廊下等他。
卓赫翊驻脚。此刻媛妃头上的琳琅的玉珠金箔,不但并未衬出她貌美妖娆,反而显得堆砌繁冗。
还是银钗素裙看起来清丽,就像……像瑾瑶。
“大王为何这般看着臣妾呢?让臣妾好不惶恐…….”媛妃美目流转,声音柔磁。
“我午前去了行宫。”
媛妃微微一怔。
“我已恢复了行宫的用度。这样的事,我只最后忍一次。”
她故作懵懂:“大王….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难道大王说的是那个东胡的俘虏?可俘虏的用度,本就该是旧衾馊饭……”
“她的安置,与你无干。”
卓赫翊的语气很硬,让媛妃轻易可以察觉到他对那个女人的用心。
于是她识相,温柔一笑。“臣妾知晓了,但凭大王做主。”
五日后,瑾瑶已能坐起食粥。
五日前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全都是听额珂说,他来过,帮她医了病,杖责了行宫的掌事。如今行宫内的吃穿用度,比刚来时还要精细些。
瑾瑶仍是不解:“掌事为何要突然发难于我?”
“不是掌事,是媛妃。凡有女子亲近大王,她便要立后宫之威,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大王……有很多妃妾么?”
“不多。有媛妃,萧妃,还有惠姬。”
瑾瑶点头,未再多语。
王族的后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在东胡就已经见识过了。
足尖未入,就已幕燕鼎鱼,危如朝露。
秋叶差不多落尽了的一日,卓赫翊又来行宫。若不是前朝的事太忙,他早会来。
步入行宫,直奔偏阁,瑾瑶正与额珂坐在门外一起拢绣线。
暖阳流泻在她身上,让她泛着绒光,把她裸着的手脸肌肤照得像糯团子似的细腻清透。
见卓赫翊走进来,瑾瑶福了个身。
“随我进来。”他停也不停,一直走入房去。
此时刚过正午,响晴薄日。她想了想他的意图,心里不免抗拒。可还是跟了进来。
他才不管。
床榻上的她还是有些改变的,虽然还是生涩得像根木头,但至少已不再哭。
卓赫翊心中有些软,有些期待能尽快感受到她的□□。他开始吻她的颈,肩,身……她都无抗逆之举;于是他凑近她的脸,向她的双唇吻下去。
她却躲开了,躲得十分决绝。
卓赫翊似乎明白,她的身子是用来与他交易的;她的吻,才连着她的心。
既然可以夺她的身子,自然也可以夺她的吻……
可是,他现在不想。
他原本就觉得对不起她,因为得知她不是沙臻的女儿,也不该承载他长姐的伤痛,却在那一夜成了他泄愤的工具。
她在他手里受委屈,在瑾洛面前受委屈,在媛妃那里还是受委屈。
他原本想要多留一会儿,甚至想要给她些后宫女人们所期待的宠爱来弥补,------傍晚在这里用膳,夜里把她搂在怀中再要一次。
可她躲了他的吻,又在事后一副清冷模样去喝药汁,拒他于千里之外。
卓赫翊上来了倔强脾性,他不信,他不信他想给的东西这女人都视若敝履。
得好好治治她。
入了秋,偏阁内渐渐照不进太阳。
偏阁的门墙,也不如王宫的敦厚。
行宫偏僻,以前的冬日里,曾经闯进来过觅食的猛兽伤人。
不能再留她在这里了,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已不仅仅是个俘虏。
他决定把她带回后宫。
把她安置在蜜合宫独居。
这样,把她放在眼皮底下,然后……
额珂问:“大王,瑶公主已经入了后宫,是否还要在事后喝清身的汤药?”
他对额珂点头,又叮嘱了几句。
自那以后,瑾瑶便还是如常喝药汁。
“妹妹在这里居然还坐的住!”媛妃走进萧妃的寝宫,冷眼盯着萧妃怀中三两岁的西戎长公子。
萧妃抬头,将最后一口饭食送入公子泓的口中,才慈爱一笑,命侍俾将他带下去玩耍。“姐姐此言差矣。风和日丽天下安宁,有什么可坐不住的?”
媛妃杏眼一横:“妹妹难道不知道后宫进了个妖女么?大王已经连宠她五日了!”
“那又怎样,大王宠姐姐的时候,连宠二十日也是有的。”
“哼,”这话虽然抬举了媛妃,但媛妃却一出冷笑,“是啊,妹妹怀中有西戎长公子呢,有什么可怕的。不像姐姐我,到现在也只有两个女儿,自然怕余日难挨。”
萧妃拿起身侧尚未缝完的公子小衣,一针一线地继续,“姐姐太心急了,那个瑾瑶,可是连个位份都没有的。我还听说,大王……事后是给她喝药的。”
“真的?”媛妃乍然精神起来,“大王不想要她的孩子?”
“若想要她的孩子,又何必给她喝药呢。”
“那就是说,大王并不真心与她?……”
萧妃一笑,只顾手中的针线。
“那大王为何让她入宫?”这未免还是与理不通。
“大王做事,自有大王的道理。或许,善待一个东胡的公主,只为安抚所收复的东胡之地?”
“如此啊,倒也说得过去…….”媛妃略略安心,可眼珠一转又道:“不过姐姐还是想提醒妹妹:如今宫中有公子的,可还有惠姬。西戎立储,推贤不推长。妹妹的位份虽然高些,可公子泓将来未必就能稳坐江山。妹妹还是要多个心眼儿为好。”
“妹妹当然知晓。”
“惠姬那个贱人与我一向不和。若有朝一日我自己有了公子,自然会为自己的孩儿挣个前程;可我若没能有…….相较之下,我还是愿意扶助妹妹的公子泓的……”
萧妃起身,对媛妃一礼道:“妹妹我因和亲嫁给大王,在宫中并不受宠,当年幸得泓儿,全靠姐姐举荐帮持,妹妹对姐姐,也不藏二心……”
媛妃一笑,满意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