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1 / 1)
阿施还是死了。
尸体被第二天来问访的道姑发现,已经尸冷。死的时候身边再无他人,非常寂寞。
那一个冬天有很多人死去,后山的无名冢层次林立,新的尸骨已几近无处安放,有人不得不将已经化骨的坟墓掘开,抛弃旧骨以葬新人。
荒山里,一时白骨遍地,乱坟无主。
下葬的时候徐潜在很远的地方,无声注视。僧侣们打开一座落主多年的老坟,遵照主人生前意志,将二人合葬。
坟的主人,是吴圣霖。
人们将担床上的尸体放进棺木,白布之下露出的手臂了无声息,布满了狰狞如野兽撕扯的伤痕。
徐潜看着棺木阖上,心里的某一处也随之盖棺定论。那个在冬雪之中倚街乞食的人仿佛也就此湮灭。
比起告解,更像是被抛在了空无一人的雪原。
那三年,阔烨出兵攻破漠西六城,一路北进征伐中原,三月克西兰,又三月,襄阳城破。
当晚在红湘舍,徐潜倒在那人惯常醉倒的水榭台边,杯酒倾翻,蝠桃匣子里空空如也。
他长吁一口气,贯通四肢百骸的暖意流动不息,放任自己沉没于那片盲白的幻觉之中。
人说幻梦之所见,常是心底里最深的愿望。多年来徐潜于极乐引制造的幻觉之下,反反复复只看见同一幕景。
他在莲淀里载舟,周围岸芷汀兰人般高矮,小船驶入了一片芳林,团团簇拥的荷叶深深地将他掩在里面,
头顶星辰似海。
徐潜愣了愣,竟是因为经年相隔,流出泪来。
红湘舍主经过那片榭台,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她端着酒盅走到那人身边,不动声色地坐下,收拾残局。
“东西已替你打发人送去了,没有说是谁。”
她神情淡然,像是在交代一件寻常事。
“杜临声还活着,我借了人情去探监,他疯疯傻傻,已认不出我了。”
“听他们说不多时还要会审,皇帝要弄清钱的来路。”
刀客的眼角动了动,终于开口:
“多谢。”
“我今夜就行动。”
红湘舍主无声地注视着他,半晌。
“我可以帮忙,”舍主看着他,神情决然,“你知道我最终也会。”
人说红湘舍的舍主是一对绝世姊妹,然而人们反反复复见到的,只有一人而已。
徐潜看着她,良久阖上眼,面前的面孔与记忆中人面簿上的面皮合二为一。
“红翦,”他说,“纵杀了他,也难解你心头半分恨意。”
“我们来到京城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他!”美人眉峰攒怒,压低了声音,“他杀了我全家,又杀了妹妹,我倒要天下人知道,这个万人敬仰的九五之尊,不过是刀可破剑可穿的俗烂肉泥!”
徐潜不答,良久缓缓一句。
“你走了,你妹妹的遗棺,谁来打理?”
红翦微微一愣,却是下意识地看向榭台外的湖面,冬日黄昏,星子疏落。
“如今襄阳已破,中原势如覆巢,还是趁早做打算的好。”
“这世上命如草芥,无人足惜,又何苦要作别人的陪葬。”徐潜道。
离开舍馆时已经三更,孤星在天,他策马疾行,单刀赴会。
长夜里有路边人口中荒腔走板,毫无规矩,不成文章:
“忆昔时,斩秦王征万马千军败第戎,纵无往,不可还。易水吟寒裂肝胆,悲生无欢死难断。
今无刀,泥骨沉销星河远,人间几处又歌楼。青山帝王冢,幻海浮萍载空舟。又笑我,呓难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