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六十四章（1 / 1）
大殿里，薛怀义正站在武媚娘面前侃侃而谈。
“太后，您既然想做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皇帝，那就该在所有事情都告诉天下人，您是与众不同的。别人做不到的，您都要做到。只有连那些最英明的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您都做到了，这才能体现您的高贵不凡。”
武媚娘闻言忍不住笑起来：“少在我面前打马虎眼。这话不是你能想得到的。是谁教你的？”薛怀义嘿嘿一笑：“太后不用管这是谁教的。就说这话说得对不对吧。”武媚娘沉吟：“高宗皇帝在世的时候，曾经三次动过修明堂的念头，最后都因为耗费银两太多打消了念头。哀家也算开国之君，难道就要开劳民伤财的头不成？”“哎呀，我的太后啊，”薛怀义急躁起来，走到武媚娘身旁说道：“您可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了，怎么能为钱粮的事发愁。要是连你都愁银子花，别人都该去街上当叫花子了。太后，我听说那明堂是真正的天子才能去的地方，那些无能的人连想都不敢想。要我说，太后，这明堂不但该修，而且要大修，要比所有的皇帝修得都大都漂亮才好。”武媚娘神思悠远：“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天子造明堂，所以通神灵，感天地，正四时，出教化，崇有德，重有道，显有能，褒有行者也。”
薛怀义虽不明白武媚娘到底在说些什么，然而察言观色也看出武媚娘已经心思浮动了，赶紧趁热打铁：“太后，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保证，太后的明堂是最大的最漂亮的。不要说过去的那些皇帝比不了，就是以后的皇帝也别想超过您。”武媚娘低头看着蹲在脚边的薛怀义，笑道：“你何时又懂得修房子了？”薛怀义一扬脖子：“我本来就懂。只不过没有展示的地方罢了。太后，我已经让人去找所有有名气的木工。等他们都齐了，就按照我的图纸修。”武媚娘点点头：“好了，你快去吧。哀家还要和尚仪局和尚服局的人议定些事情。明堂的事情，哀家会下旨。”薛怀义这才高高兴兴去了。武媚娘见状也是一笑，怎么和婉儿一样喜怒全放在脸上。念到婉儿，又想起宋昭华前几日送来的密函，说一突厥女子对上官婉儿的侍婢状甚殷勤。放弃出身大家的婉儿选择烟花之地的风尘女子，果然是见识粗浅的蛮夷。哪里懂得欣赏真正的美。
又和尚仪局、尚服局四个尚宫就登基事宜商讨半日，敲定了大部事项。武媚娘虽觉心情激奋，然而身体却是有些累了。用过晚膳，一个人在寝殿里歪着觉得无聊，想叫人来想到那些人无味言语又打消了念头。翻来覆去几回，不由生起上官婉儿的气来：不过是喝醉酒闹出些事来，就这么不依不饶的。自己堂堂太后之尊，已经上赶着陪过两回不是了，还在外面和群不三不四的人混着不肯回来。果然是宠坏了。凡事适可而止，都要有个度才是。难道要自己千里迢迢再赶过去道歉不成？这脾气可不能惯着，都快骑到自己脖子上来了。这还了得。非得让她吃些风霜之苦，受些教训不可。一味娇惯不是道理。
又辗转了两回，还是吩咐外面的侍女：“去太医院叫人来给哀家按一下肩膀。”侍女应声，正准备离开，武媚娘又叫住她，“叫个年轻些的，机灵点的。”不多时，外面就禀报，太医到了。
武媚娘叫他进来，一看，是个女医。武媚娘看她敛眉顺眼，行为拘谨，便闭目说道：“哀家有些累了，你给哀家按按吧。”女医答声是，便去给武媚娘脱鞋袜。武媚娘睁眼看了她一眼：“按按肩膀就好了。”女医躬身答道：“启禀太后，鼻为苗窍之根，耳为神机之根，乳为宗气之根，脚为精气之根。这四根乃身体之根本，须时时爱护。尤其脚，更是要害所在。所以卑职才先按摩太后的脚。”
武媚娘打量了这个女医一眼，有点摸不清她是掉书袋的老夫子呢，还是存了别的心思。看了一会儿，女医始终低头专心按摩，仿佛别无他事。武媚娘又闭上了眼睛。再过一会儿就觉得脚上麻痒，一开始还能忍耐，后来就越来越咬牙，到最后忍不住□□一声。女医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太后不必强忍。脚上麻痒是气血不通的缘故，以后多按几次就好了。”武媚娘硬压着心里异样的感觉不出声。好容易女医停了手，叫侍女送水进来洗手。武媚娘轻吁了一口气。女医洗完手，又过来坐到一边，把武媚娘的脑袋放在自己膝上，给她的脸部做按摩。武媚娘觉得自己的头被人捧在手中仿若珍宝般细心呵护，渐渐就沉迷于温柔之中，迷迷糊糊间，无意识唤道“婉……”这个字一出口武媚娘立刻就惊醒过来，改口问道：“完了吗？”
女医回答道：“脚、鼻、耳三处已经按摩过了，还有乳一处。”武媚娘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好大的胆子，竟然把这下三滥的招数用在哀家身上。”女医淡淡一笑，不慌不惧：“太后近日事多，大约有些累了。不如喝些酒舒缓一下身子。请太后放心，我不会对太后不利的。”女医这么一说，武媚娘也有些想喝酒了。自从上官婉儿因为她醉酒一事离宫而去，她就没再沾过酒。然而今夜因为孤单坐卧不安又生起上官婉儿的气来，不由有些赌气：“也好。哀家就喝些酒。”
武媚娘坐在案前一杯杯喝酒，女医在她身后按摩肩膀。慢慢地，女医的胳膊就搂住了武媚娘的脖子。这本是上官婉儿的惯常动作，武媚娘莞尔一笑，声音也软了几分：“这是作何？”女医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对太后倾慕已久，太后可知？”顿了顿继续说道：“太后当然是不知道的。太后心中有锦绣江山，有天下万民，哪里会知道世上有我为太后倾心。”说完轻轻在武媚娘耳朵上咬了一口。武媚娘心上如被羽毛拂过，笑着说道：“你这孩子就是爱撒娇。我心中有什么那么要紧么？该给你的哀家绝不吝啬。只要你乖乖的听话，哀家自会照顾你周全。”女医咬着嘴唇，慢慢把手伸进武媚娘的衣襟：“太后，还有一处尚未按摩过呢。”武媚娘慢慢闭上眼睛：“你明知道我离不开你的，为什么还丢下我一个人？你知道你有多狠心吗？”女医的泪就一滴一滴掉到了武媚娘的衣襟上。武媚娘似有所觉，转身吻上她的面颊：“不要哭。你不知道我看到你流泪有多心疼。都是我不好，别哭了好不好。”女医泪流满面，双手挽上武媚娘的脖子，两个人倒在地毯上。
这边上官婉儿一行四人在镇子上休息了几日，便四处买些干粮，为继续赶路做准备。上官婉儿本来也要上街，被胭脂和范大娘劝下了在房里休息。她知大家心中担忧，也就不坚持了。正在窗前看外面的风景，听到有人敲门，猜度是胭脂，便应了一声。果然。上官婉儿回身笑道：“东西都买齐全了？跑了大半日，累坏了吧？”胭脂笑着说道：“不累。有她和范大娘在，我就是搭把手。姐姐……”胭脂脸上忽然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上官婉儿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是有什么为难事么？”胭脂抿抿嘴，拉着上官婉儿的手说道：“姐姐，青黛她想去峨眉山看英雄大会……”上官婉儿一愣，不动声色问道：“英雄大会？在峨眉山何处啊？我听说峨眉山很大的。”胭脂回道：“青黛说她也是听见别人说的。在峨眉金顶。九月初九那天开。”上官婉儿本来也打算先去峨眉山的，听到胭脂这么说正中下怀：“嗯。那我们就去看看好了。”胭脂又惊又喜，抓紧了上官婉儿的手：“真的吗？姐姐，我好怕你不想去。这样最好了。”胭脂一路上看上官婉儿对外界毫无兴趣，以为她肯定不想去。没想到居然答应了，免了她在上官婉儿和青黛之间左右为难。胭脂又暗暗高兴，姐姐终于从太后的事情里走出来了。又不免担心，上官婉儿这么不一般的过去，会有谁敢接受她。
于是，四人议定了过巴州而不入，先去峨眉山。听着胭脂和青黛在前面打打闹闹，上官婉儿在马车里微笑，这就是普通人的爱情。其实，自己和天后日常相处也不见得多轰轰烈烈。然而，那些表面的宁静下面总是暗流涌动。一旦遇到些风浪，一切就分崩离析。自从决定了要爱这个和自己有灭族之仇的人那一刻，就预料到了日后难得善果。只是没有想到，是这个人亲手惩罚自己。
到了晌午，范大娘找了片空地停下。仍旧是青黛去找野物，上官婉儿和胭脂拾柴，范大娘留下照看马车。上官婉儿看树林里野花遍布，便不去拾柴，采了许多野花编成一个花环戴在胭脂头顶。五颜六色的鲜亮花环，加上胭脂这日恰巧穿着新做的翠色衣裳，衬得整个人愈发柳弱花娇了。上官婉儿暗道，倒也怪不得青黛先喜欢胭脂的容貌，这孩子确实长得美。
两个人抱着柴火回去的时候，青黛和范大娘已经等了一会儿了。青黛听到脚步声笑道：“你们再晚来一会儿，我……”待她转过身来看到胭脂，眼睛一亮。胭脂十分不好意思，低着头微微躲在上官婉儿身后。上官婉儿空出一只手牵着胭脂走到青黛和范大娘旁边，看到两人已经把野物洗干净了。上官婉儿还未开口，青黛又兴致勃勃说道：“我刚刚在林子那边打野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大的湖，咱们去那里玩一会儿如何？”胭脂立刻笑逐颜开：“好呀好呀。”又望着上官婉儿眼巴巴等她示下。上官婉儿笑道：“你们去吧……”话未说完，胭脂就噘着嘴撒娇：“人家想和姐姐一起去嘛。”范大娘也笑着劝上官婉儿：“姑娘去那里玩玩也好。整日呆在马车里，人都要闷坏了。放心吧，这里有我呢。”胭脂摇着上官婉儿的胳膊央求。上官婉儿心里好笑，一开始可没发现这孩子这么黏人。也就跟着她们去了。
果然是一湖清澈的水。四周绿树环绕，有几株柳树的枝条垂到湖面上。远处野鸟群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现在带你们两个玩点有趣的。”青黛边说边拉着着胭脂又往前走了几步。胭脂不明所以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只见青黛一条胳膊从胭脂肩下穿过去，喊一声“起”，纵身一跃。胭脂吓得叫了一声，青黛哈哈大笑。两个人跳到湖面上，然而并不下沉，踩在水面上如履平地。随着青黛脚尖在湖面上轻点，两人在湖面上犹如燕子般飞了出去。上官婉儿听到胭脂的笑声，微微一笑，转身沿着来时路回去了。
范大娘看到上官婉儿一人回来，不由问道：“姑娘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上官婉儿笑笑答道：“让她们两个多玩一会儿。我来和大娘一起做午饭。”范大娘嗐了一声：“这些事哪用姑娘动手，我一个人应付得来。不过四个小姑娘，我以前可是给十几个大男人当过厨娘的。”上官婉儿笑着不说话，挽了两圈袖子就下手了。范大娘笑着说道：“亏我多活了这么多年，竟是看走眼了。我一开始看姑娘冷着脸不搭理人，还以为瞧不起我们这种人呢。现在想来，姑娘那时候只是心情不好的缘故。看这几日姑娘肯说话了，想必也看开了些。世上的事不过如此，一开始难熬，可是熬着熬着也就过来了。没有过不去的坎。有句老话不是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就是这个理儿。”上官婉儿笑着说道：“大娘说的是。”
过了一会儿，食物的香气从土里冒出来。范大娘站起来：“我去叫她们回来。”上官婉儿点点头。这时恰巧青黛和胭脂回来了。“郑姐姐，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我不是说带你们两个玩的么？”青黛坐在上官婉儿旁边的石头上，盯着上官婉儿说道。上官婉儿笑道：“你们玩就好。我胆子小，就算了。”青黛哈哈一笑，去拉上官婉儿的手：“你放心。我保证你安安全全的去，安安全全的回来。胭脂刚才跟我玩了这么久不也没事么？来吧。”上官婉儿只是笑着摇头，躲开了青黛的手。青黛意味不明一笑，站起来伸手去拉上官婉儿的胳膊。上官婉儿挣脱不开，皱起了眉。站在一旁的胭脂忙劝道：“姐姐不爱玩就别硬拉着她玩了。青黛，咱们来吃点东西吧。”上官婉儿暗暗使力，然而青黛的手就如铁铸一般丝毫不动，忍着怒气说道：“青黛姑娘，请你放开我。”青黛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你睁得开就放开你。”那神色倒仿佛无赖一般。上官婉儿大怒，不由斥道：“放肆。”胭脂也急了，连忙跑过来扯她们俩：“青黛，不要和姐姐开玩笑。姐姐，青黛就是这样没轻没重的，你别怪她。”青黛这才放开手，若无其事去移火堆。
上官婉儿看到胭脂站在那里皱眉，暗暗叹口气，拉着她坐下，对着青黛说道：“青黛，你是草原上长大的人，无拘无束惯了。只是，这里是中原。中原的规矩多，有一条便是，朋友妻不可欺。况且我和胭脂情同姐妹。你是她的心上人，我更要和你保持距离。这才是姐妹之情长存之道。我刚才反应大了一点，失礼了，希望你看着胭脂的面子别往心里去。”
“刚刚是我开玩笑过了。”青黛笑着举着一块兔子腿上的肉递给上官婉儿，“郑姐姐，你吃下这块肉就表示原谅我了。”青黛一路和上官婉儿同吃同住，早就看出上官婉儿不喜荤腥，躲不过也只是略动一下鱼肉。她故意给上官婉儿兔子肉就是试探上官婉儿，看她脾性到底如何。本来上官婉儿一路冷着脸以为她气性很大，后来又发现她被人辜负只敢躲在屋子里哭又觉得她软弱可欺，结果上官婉儿三天之后又神色自如又让她觉得似乎这个人确实有几根骨头。几次三番下来，有点摸不透上官婉儿的脾气。现下恰好鬼迷心窍惹恼了上官婉儿，青黛忽然觉得是个试探上官婉儿的好机会。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接过兔子肉，咬了一口。原来是个忍气吞声的主。青黛若无其事转身，把另一块肉递给胭脂。胭脂在一旁也是暗松一口气。她打算着，一旦上官婉儿不肯吃，就赶紧上去把话头接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