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日子（1 / 1）
宋清清在班门口拦住江煜城。
他不停，她就跟着，努力调快脚步。
“我昨儿给你的信，看了没？”
“江煜城，我在跟你说话。”
“江煜城，……”
她有些急，一把抓上他的手腕，不知怎么就被甩开，快得来不及反应，踉跄间险些摔倒，随手扯住衣服勉强站稳。
迎面走来两个人，江煜城瞥了一眼，被宋清清的双手抵住前胸。
柳曳悠哉哉地靠着走廊，林若黎眯起眼睛往前凑，一把就被拽回去。
宋清清仰着头，察觉到他的异常冷漠，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去，支吾间被直接推开，再追便是徒劳。
柳曳在她身边转悠了两圈，冲着林若黎使着眼色笑。
宋清清咬着嘴唇，说起话来很冲：“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笑。”
“你……”柳曳思忖了很久，才悄悄地说：“江煜城怎么你了？嗯？始乱终弃？”
原本气恼的脸立时红了，咬着下唇几乎要滴出血似的艳红，眼神绝决：“对！”
柳曳作势惊讶，“啊”了一声捂着胸口，小心地看向四周空荡荡的走廊，压低声音极其同情地说：“放心，我们不会告诉别人的。”说罢，拉着林若黎快步跑回座位又笑又骂。林若黎听着新奇，虽然觉得女孩子这样说话不好，却也觉得相当过瘾，一语中的。
展笑意在医院陪了两天病危的母亲，回到学校便听到有人议论，偶尔一两句，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男主角没提过，她也没提。
午休时，楼道偶遇，宋清清迟疑着打招呼，一如往常地笑：“嗨，笑意，这两天都没见你，刚刚怎么不理我呢？”
展笑意摇头，“没看到。”
“那就好，我还怕你误会，生我的气不理我呢。”说罢，去拉她的手。
笑意由她牵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不似平日，脸上没什么笑容，“误会什么？”
“没什么，原来他还没告诉你。”宋清清亲昵地笑，摇着她的手晃啊晃的仍像往常。
他？
展笑意心里一动，笑了笑，抽出手道别。
放学铃一响，展笑意与柳、林二人说了声拜拜匆匆跑出教室，快得连刚刚说完下课的老师都是一惊。
江煜城在校门口追上，不做声地陪着她往公车站走。
抵达医院时，病房里正在抢救，江建平夫妇和展笑言守在在门外。笑意跑过去努力扒着门上的小窗向里看，喃喃自语：“昨儿个不是没事了么，怎么又要抢救？”
余秋荻拍着她的背，拉不走，陪她一起站在那里。不一会工夫，江惠平也赶过来了。
大夫从里面拉开门，笑意被哥哥提到一边，晃得几乎站不住，靠着江煜城仍努力地往门里看。
大夫嘱咐什么她没听见，只知道很多人陆续从里面出来，又有很多人进去，然后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江煜城扶着她到了病床前，站了好久，躺在上面的人一动不动，失了往日神采，脸色灰青，几乎辨不出容貌。
江惠平弯身在病床前，于耳边缓慢清晰地说：“笑意来了，笑意放学了，笑意来看你。”
静了好一会，秦旗的眼皮轻微地动，极慢地睁开双眼，眼珠转了几回才望过来，声音虚得需要仔细辨认：“笑意，考完了？”
展笑意跪在床边不停点头，握住她的手贴到脸上，“考完了，妈，你放心，考得很好。”
她慢慢地合上眼，更低的一声：“走吧。”
展笑意愣了，仿佛她就一直这样躺着，没有动过，也从没有睁过眼。
余秋荻调整好被子，蹲在她身旁柔声地劝：“让你妈睡吧，她从昨儿个到现在都没醒过，看到你来很高兴。她很累，让她休息一会儿，好吗？”
展笑意又盯着妈妈看了好久，安静的病房里没有人再劝。
她突然回身抱住，脸埋在颈间，“伯母，别再让她受苦了，她太痛苦了。我妈妈最要强，从来没说过苦，也不说累，从来没有。可是……上回她说她想死，她一定很辛苦。让她去陪爸爸吧，不要再受苦了。好吗？”
她说得很轻，余秋荻努力听着，红了眼眶，泪滴在她背上湿了一片，揉着她的头发一下下抚过，示意儿子一并将她扶起，温言劝道：“让煜城送你回去，好好休息，没事儿的。一会儿瑾瑜过来陪着你哥，放心吧。明儿个放学你再过来，好吗？”
江煜城搂着她半扶半抱地往外走，展笑言追出来递了把伞。笑意扑上去紧紧搂住，小脸埋在胸前闷闷地说了句对不起。他拍着她笑，撑起小脸抹掉眼泪，催促：“快回去吧，很晚了，下着雨，别着了凉。”
兄妹二人咧着嘴角笑得相似，错身迈开脚步。
雨，下了一夜，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渐变成连绵不断，直至天明。
听到开门声，江煜城自沙发上坐起来，展笑意快速从卧室跑出来，见到推门而入的展笑言皆是一愣，旋即了然。
笑意进到厨房迅速地做了些早餐，坐在桌边看着她哥吃，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笑言放下碗筷正要起身，被江煜城按住肩头，抱起她送回卧室。
下午，家里来了一拨又一拨的人，直至傍晚，复见清静。长辈们陆续离开，留下兄弟三人陪着兄妹俩。
雨仍在下，淅淅沥沥并不扰人，只觉夏季也能如此寒凉，风夹着雨，咝咝穿透纱窗，和着淡淡的酒味弥散在空气中。
敲门声如雨在叩，似有若无。
几人分坐在客厅各处，相互对望。
展笑意抱着猫偎在沙发角落，想要下地时展笑言先走过去拉开门缝，林若黎提着伞和水果篮，肩头湿了大半，裙角也是，嘴巴张了又合尴尬地站在门外。
“进来吧。”展笑言拉开门向后让，转身叫展笑意，“林若黎找你。”说完就走了，不一会儿工夫拿了条干爽的新毛巾递过去。
林若黎连忙接过，举起果篮，“抱歉，没打电话我就来了，打扰了，我妈……家里人说有的人家讲究摆供品，我……”
“谢谢。”展笑言接过果篮回身放下，让出位置给两人说话。
林若黎松了口气将包里的笔记掏出来交给展笑意，习惯地笑，忙又敛住：“这是今儿的笔记，柳曳奶奶病了，所以她就不过来了，让我替她一起。”
展笑意点点头，犹豫是否进屋去，她已开口道别：“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说罢，轻轻揽住拍了拍背，又向众人道别。
展笑言和陆瑾瑜几乎同时出声，“你家远么？需不需要送你回去。”
林若黎回道：“不用了，谢谢你们，我爸爸在楼下等我。再见。”
陆瑾瑜窝回沙发不再言语，展笑言看了眼傻站在门前的妹妹，起身换了双鞋，又拎了把伞直接拉开门：“走吧，我送你下去。”
房门一关，陆瑾瑜问笑意：“同学？”
“对。”笑意靠回沙发对他探究的眼神视而不见，随手翻了下笔记，只觉文字涌在眼中却无法分辨，遂合好放在几上。
十点已过，江显城提醒她回屋睡觉。
说来神奇，同是从小长大，展笑意不怕陆瑾瑜，更不怕展笑言和江煜城，唯独二哥的话说一不二的照单全收，从无异议。江煜城问过她原因，无它，因为二哥太过认真。他便追问：“认真怎么了，不好？”展笑意皱着眉瞪他：“认真没什么，可是二哥烟不抽酒不沾，只为了一把手术刀，这样严厉管住自己的男人太可怕了。”
笑意前脚进了卧室，笑言后脚回来，兄弟四人饮酒喝茶，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叠了许多金银元宝，灵位前的香始终燃着。
夜半，屋里传出细微响动，四人愣了片刻，江煜城与展笑言对视后起身去看。
卧室里四下皆亮，薄被覆在身上隆起小小的一条，直挺挺的睁着双眼却无焦距，他坐在床边无声看她。
长久的静默，让他几乎以为她睡着了，只是睁着眼睛而已。过了很久很久，一声极长的叹息，他的手被一道冰凉勾住，被角下露出两根纤细指节。
她仰躺在床，声音轻悄悄的：“你还记得美国什么样儿么？”
他摇头，低声回道：“不记得。”
“也许，时间久了，很多东西都会忘记。妈妈一定是怕爸爸忘了她，所以就去找他了。你说呢？”展笑意幽幽说完望向他，却像穿透了他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他俯下身，拨开额前刘海，抚上拢起的眉，轻得如同口中轻吐的字句，“是的，一定能找到。”
“找到就好。”她合上眼，他再看不到闪在里面的晶莹，未曾滑落。
他欲起身，被她急急拦住，再睁开眼时，清澈的望着天花板，“别关……开着吧……我……怕。”
江煜城坐回来，握住她的手，轻轻包在掌中，“我陪你。”
雨声几乎听不见，细微得许是习惯了，光亮渐渐穿透窗帘的缝隙照进房间。
展笑意眨着眼睛盯住那些光亮，一下，两下，慢慢合上，呼吸均匀又轻浅。
江煜城关上灯，掩好被角又坐回床沿。
睡得如此沉静。
一滴泪，自眼角落下，恰落在他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