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斟寻绛(1 / 1)
“冥顽不化!朽木不可雕也!”
斟寻太师府的偷光阁内,当朝太师斟寻既明大发雷霆,平时儒雅温和的脸如今扭做一团,边上的下人垂着头,偷偷用眼神交流着“绛少爷胡闹就罢了,老爷生气又要苦了我们了”这样的想法。
身旁的檀木案子上刚才太师一掌拍上去的地方,无辜的躺着一张薄薄的纸,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字。
“昔我往矣,今我归矣。”
“知我者谓我心忧,赏好酒一壶。”
“南有乔木,北有栾木;汉有游女,踏雪而来。”
这张纸是斟寻既明给儿子斟寻绛出的几则问答,斟寻既明择了几句《诗经》里面最为优雅的语句,给了上半句,让斟寻绛填出下半句来,本以为如此广为人知的诗经斟寻绛总该信手捏来一次,没想到还是写的驴头不对马嘴,更是随便糊弄几句上去完事,草草写完留在案上便几个跟头翻了出去,留下下人在背后暗暗翻着白眼,果不其然,太师从宫中的劝学堂回来,刚想坐下品口茶,便看到了斟寻绛留下的“大作”。
斟寻既明仔细想想更是生气。自己是两朝太师,当今王爷世子有超过半数都是他的门生,就连当今太子灵均也要让着他三分。他桃李满天下,学生们敬斟寻太师学识渊博博闻强识,更是刚直不阿为如今少有的骨鲠之臣。
胡子一大把了,像其他的老学究一样,自负之心还是有一点的。唯一的儿子死了之后,教育两个孙子的担子就落到了他的身上。斟寻太师仗着自己有八斗之才,想着这两个孙子怎么也能得了一二分去,谁知道这斟寻绛是一分没得到,日日丢足了斟寻太师的面子。斟寻太师眉头紧皱着,越来越气不打一处来,不禁怒问:
“孽子人在何处?!”
“回老爷,绛少爷似乎往平波王府方向去了。”下人唯唯诺诺的应道。
“好好的家不呆,整日蹿去平波王府作甚?!”斟寻太师似乎更生气了。
“似乎。。似乎是去和承方世子练齐射了。”
“哪的话,绛少爷和踏雪颇合得来的。”
“那是啊,绛少爷和姑娘们都合得来。”
下人们窃窃私语生越来越大,不时还传出阵阵哄笑,好像说起斟寻绛,总有说不完的乐子,斟寻太师越听越烦。
“都给我闭嘴!”
宽敞的偷光阁里一下安静了,正午的阳光从雕花木窗中大大方方的洒进来,满屋子的尴尬似乎都不在意,蝉鸣的声音愈发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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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舟哥真是过的神仙日子。”平波王府内,感受不到斟寻太师府内的怒气,斟寻绛悠闲的摆弄着顾江舟的青瓷茶盏,闷闷的说。
“此话怎讲?“顾江舟正在擦拭自己的钢铁剑,剑刃狭长,反射出阳光,斟寻绛忙闭上了眼。
“江舟哥整日大把时间可以练骑射,神气无比,我呢,整天被老头约束着,哪也去不得,净给我弄些文绉绉干巴巴的东西。”
“可是你每天都来向我偷师啊。”顾江舟微笑,像是一掬春江水般温柔,若是顾烟罗此时在场,定是心中冷笑。
“不止那些啊,江舟哥住的这平波王府里,不知道有多少丫鬟侍女,老妈子,都心心念念着江舟哥呢!”斟寻绛越说越委屈,眉头皱着的样子倒和老太师有几分相似了。
“哦?我怎么没听说?定是你又惹了哪个小妮子生气,怪罪在我的头上。”
“江舟哥可怪错人了!刚才我来的路上遇到踏雪,稍稍逗了她一下,她便上钩了!”
“你怎么整日捉弄踏雪?”
“哪啊,我逗她说要给你带话,她就巴巴的主动要替我说。”
“这不是下人应该的吗”顾江舟抬起头。
斟寻绛一时语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闷闷的喝茶。
“啊,我懂了,是绛贤弟对踏雪心思多了吧?”顾江舟故作恍然大悟状,笑着看向斟寻绛。
“呸呸呸,江舟哥又不是不知道,宿花眠柳偎红倚翠淄南城我称第二可是没有人敢称第一的!”
“适时也该收敛收敛,皇帝那日,不是和太师说,想把芸蔚公主指给你吗?”
斟寻绛没了话,重重把茶盏放在案上,老大的不乐意。顾江舟默默看了他一会,继续低下头,擦拭自己那把即使在正午也泛着寒光的剑。
斟寻绛虽然不读诗书,可是心里是个明白人,老头早就去求着皇上指婚了,只因为没有哪家大户姑娘愿意嫁给他,皇帝指来指去,大臣亲王都惶恐无比,要不是自家女儿貌若无盐配不上斟寻家绛少爷神采飞扬,就是身体孱弱体质多病不医治好不敢送去斟寻府只得等大夫医治好全再议等等等等,不得已皇上才把逝去的当今皇上的长兄的女儿许给了他。
斟寻绛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平日里那些姑娘都和自己玩耍时都巧笑连连,在宴会上遇见了又装作不认识自己似的。
斟寻绛也不在意,他觉得那些小姐的眉眼里有太多故事,也太世故,盘算着能得到些什么。是了,自己家老头虽为当朝太师,可是却没什么实权,老头指望自己当上下一任太师,或者在朝中混个一官半职,也算是对得起父亲英灵,可惜他从小没有父亲管教,野的不行,想来啊,这斟寻家的名声要是坏在他这一代了。
斟寻绛不在意,斟寻绛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即使这个王朝覆灭了,他的生活依旧是逗弄丫头,翻着跟头策着马,这辈子也就过去了。
只是很久以后,斟寻绛再想起这个想法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一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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斟寻绛一直记得那日第一次遇见踏雪。是几年前的春天,冬天将将过去,平波王府迎来了顾江舟的生辰。
平波王并没有听从顾江舟不愿大办的意愿,摆了整园的宴席,王公贵族特意携女儿赴宴,着意穿金戴银涂脂抹粉的小姐们不顾平日和她们有打有闹的斟寻绛,都偎在顾江舟身旁,敬美酒,剥果子,莺莺燕燕羡煞旁人。
顾江舟坐在人群中央,你来我往,不论谁敬酒都一口饮尽,对于姑娘们的俏皮话也轻声笑笑,不再多说一句。饶是如此小姐们依旧觉得受宠若惊,慢慢的顾江舟像是被围的透不过气来,只有身边一群小姐还在为争顾江舟喝了谁的酒而叽叽喳喳。
说来好笑,这么大的平波王府,只有斟寻绛看到了顾江舟眼底那一丝厌烦。突然斟寻绛也觉着厌了,便起身离席,女孩子们刻意造作的笑声在身后慢慢消失。
斟寻绛想寻寻清净,隐约记着平波王府后花园有棵栾树生的极好,便信步走了过来。
走到跟前,斟寻绛笑了,平波王府果然盛极一时,不但有着正抽芽的栾树,就连树下打着盹的小丫头,也是肤质细嫩,一点也不皮糙肉厚。
“嘿,你哪房里的?”斟寻绛走近,突然大声问。
果不其然踏雪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匆忙看了一眼便赶忙行了大礼,伏在地上。
“回斟寻公子,是二小姐房里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今日来客。。。除了斟寻太师和斟寻公子。。都是小姐了。。。”踏雪犹豫回答着,盯着斟寻绛的脚尖。
“妮子倒机灵。”
踏雪抬起了头,斟寻绛猛然看到了踏雪那一双已长成的桃花眼。
好像从那以后,只要斟寻绛得空来平波王府,就会在栾树下遇见踏雪。几年了,踏雪已经不再慌慌张张的对他行大礼,可是依旧,会为他的玩笑脸红,斟寻绛喜欢看,斟寻绛觉得,自己的年少,自己的人生,需要那两片绯红点缀,才不枉在这玄色的淄南城中走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