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扑朔迷离双兔走,安能辨我是雄雌(1 / 1)
“今儿个的城门,怎么查得这么严啊?”
“这位老哥怕是不知道了,这两日城内正在追捕一名杀人凶手。你看,那城门边上可不是贴着凶嫌的画像呢?”
“原来如此,难怪官爷们一个个凶神怒目。我看那凶手长得文文静静,就像学堂里教书的先生似的,原来竟是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哟!看不出来老哥这么有学问,说话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
“哈哈……算不上,算不上……”
手执长锐的守城卫士从队列旁边走过,闲谈的人连忙禁言,全都伸直脖子,去看究竟还有多久才能轮到自己出城。
出城的人比往日查得更紧了,入城的也没叫放了过去。队列正轮到一对年轻男女,此时卫士比对过男子与画像,便叫女子抬起头来查看。女子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低头站在男子身后,将脑袋埋在发丝之下。
“官爷叫你呢,快抬头!官爷,内人她有些怕生,您多担待,千万别跟她一个小女子计较。你看我夫妻二人远从寿阳赶来,一路风尘,疲乏得紧……”
卫士倒不搭理他的谄媚:“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怕被人瞧见吗?尔等一路风尘疲乏得紧,官爷我可是正在执行公务,你又耽误得起吗?如有违抗,那便是和奸贼同流合污!”
男子也规劝道:“娘子,你看官爷都这么说了,就让他看看你的脸呗。咱又不是大家闺秀金贵的脸皮,让人瞧瞧也不能少块肉……只是咱小户人家粗颜鄙姿,还怕污了官爷的尊眼……”
许是错觉,那卫士似乎听见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相——公说得在理。”
不知为何,那卫士似乎觉得这女子在说“相公”二字时,语气似乎十分奇妙。
那卫士心中原本也没期望过能抓到通缉中的犯人,毕竟那凶嫌可是男子,就算生得文弱了些,也是七尺的身板儿,哪能是个女人?不过是见这女子低眉顺目、秀秀气气的小媳妇样一时起了揩油的心思,口头上占些便宜罢了。待到那女子抬起脸来,却“呵”地一声在心里叫开了——原来是个病秧子!
看那女子,脸孔生得倒是俊俏,只是满脸丧气之色,眉直如画,唇薄似削,可不是福浅命薄的样子!
好好的美人儿变成了丧气包,那卫士也没了兴致,随意跟画像比了比便放夫妻二人通过了。
年轻的夫妻俩一路向前,找了家客栈住下。进了屋,女子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在榻上坐下。男子展开从肩上卸下的包袱,取出一只小瓶来,倒了粒药丸在掌心,递了过来,女子接过,也不用清水,直接吞服了。
男子柔声问:“娘子,可还难受?”
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男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女子摸了一把脸皮,不晓得他在笑什么。
“有趣,实在有趣,哈哈哈哈……”男子故作姿态地捧着肚子,仿佛要将自己笑回到娘胎里似的。
“究竟哪里好笑了!”女子怒气冲冲地问他。
“嗯……”男子便停止大笑,上下打量她,“真要说的话……哪里都好笑。好比这胸,也忑逼真了些,休语究竟塞了什么东西进去?”
男子说着,伸手就要去摸,被女子一巴掌扇开:“休语姑娘的能耐你比我清楚,有什么是她办不到的?”
“不错不错,娘子这举动有点女儿家的姿态了。”男子颔首,“不过呢,娘子还得听为夫一句劝。”
女子满脸警觉:“你要说什么?”
“这女儿家娇痴嗔怒,那是咬碎银牙、倒插柳眉、杏核盖眼、芙蓉覆面,方才显得出一番鲜活的颜色来。娘子本就剑眉虎目,偏还要吹胡子瞪眼的,怎么看都像是饿极了的虎狼,要吃人。”
女子脸上的颜色换了几换,最后定格在铁青色:“污了国师爷的狗眼还真是对不住了。反正国师爷也比我更了解女子神态,不如你我就调换过来,我做男来你做女,岂不是皆大欢喜?”
“免了免了,虽然有些不堪入目,但是堂堂驸马爷布衣巾帼的姿态,也算是人间一道奇景,鄙人还是想看的。”
“国师爷哪儿的话,我一介武夫,怎么能比得上国师爷细皮嫩肉?还是国师爷比较像女人。”
“不不不驸马爷太过谦了。鄙人这膀大腰圆的,哪能塞进驸马爷这身衣裙?论身段当然是驸马爷更好看。”
“国师爷莫同我争,单靠这张国色天香巧夺天工的脸已是我万万不能及其一二,还是国师爷更漂亮。”
“不不不还是驸马爷更漂亮。”
“自然是你漂亮。”
“我看是你漂亮。”
“你漂亮!”
“你漂亮……”
“够了!”最后还是女子沉不住气一拍卧榻,“人命关天,国师爷非但不着急,反而在这种话题上争执不下,有意思吗?”
“鄙人觉得很有意思。”男子手托腮道,“你看这人命是你的不是我的,鄙人有什么理由着急呢?”
女子盯着他。
男子摆手:“驸马爷如此含情脉脉,真叫鄙人脸红啊。虽然鄙人自知风流无双,但能叫驸马爷这般雌雄莫辨的优秀男儿折腰,实在惭愧,惭愧……”
女子仍旧盯着他。
男子双手抱胸:“嗯……我这个人呢一向心软,不如驸马爷求鄙人去帮你送信啊……”
女子继续盯着他。
男子一拍大腿:“行!既然驸马爷如此有诚意,鄙人就舍命陪君子!我这便去郡守府,驸马爷只管等消息便是!”
待他走后,女子胃疼似的脸才松上一松。她疲累地拿起边上的铜镜,对着里面自己的脸发呆,过了不久,铜镜却被重重摔在卧榻上。
“我干嘛要跟他比谁更男人啊!”
话未完,却忍不住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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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看官大约已经瞧出,这一男一女,扮作夫妻模样的,正是左师行与姜黎。只是姜黎缘何会以妇人打扮示人,说来,话倒也不长……
“你们女人一直都头顶着这么重的东西吗?”
姜黎托着脑袋,感觉自己像是头顶了一只盛满水的碗,半点都不敢倾斜。
你们女人你们女人你们女人你们女人……苏若绛的脑中顿时响起无限回音,她沉默地看着姜黎,开始认真地思考这男人婆是否真的跟师父所说那样还有得救。
发髻是梳好又拆的。且不说姜黎能否撑得住那一头金钗玉饰,光是那张脸已经不知道露陷露到哪边的天涯海角去了。最后苏若绛不得不换了个素净些的发髻,又取了两缕发丝垂在肩上,才勉强压住那逼人的英气。
姜黎落水受了寒,干脆素着脸,故意显出面白体弱的样子来,再将脊背一塌,立刻判若两人。
苏若绛眼眶含泪地望着自己的作品,激动道:“驸马爷这样,太像个女人了!”
姜黎望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她这话哪儿怪怪的。
“男扮女装”的主意,是休语提出的。无非是觉得,只身一人的青年,就算再如何乔装,也难免会遭到盘查刁难;可若是女儿家的装扮,在很多时候便容易蒙混过关了。再加上同行的年轻男性,扮作夫妇二人,就更加不会受到怀疑。
休语说完这些的时候,苏若绛在一边向姜黎挤眉弄眼。姜黎想想,便笑了出来。
做几天的女人也好。
苏若绛取来一套女子衣物,姜黎接了过来,自个儿熟络地穿戴起来。苏若绛“咦”了一声。
注意到她的惊奇,姜黎解释道:“苏姑娘或许有所不知,姜家传到我父那一辈,已是人丁稀薄,我又生来没把儿,可愁坏了他老人家。于是有一天,爹爹带我爬山,指着这中原沃土问我,究竟要做姜家的女儿,还是他姜世昌的儿子。”她笑笑,“当年是怎样回答的,我已经忘记了。从那一天之后,我就从‘小姐’变成了‘少爷’,‘爹爹’也变成了‘父亲’,后来又变成了‘姜老将军’‘姜老元帅’。可是,姜世昌需要一个儿子,母亲她却更喜欢女儿。”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她其实是穿过裙子,也梳过发辫的。
极度疼惜女儿的母亲,每逢合家团圆的日子,都会取出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新衣,替她穿好。而姜黎在那些日子里,也便抛下刀剑兵法,做一个承欢膝下的乖乖女。
“可是有一次,我穿着裙子溜出去玩被父亲发现,被他往死里揍,母亲护着我,也被他伤得……在那之后,我就没碰过红妆了。”姜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都过去九年,我竟然还记得女子的衣襟要怎样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