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十九章(1 / 1)
我睁大了双眼,惊恐万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嫂,大哥他,他的棺椁难道不曾送回来么?”
大嫂柔婉却坚定道:“那里面的人不是他啊,他是去赴宴了罢,阿旃你也累了,先进去歇息,我再等等。”
我手足发凉,艰难道:“那,那确实是他。环城之战......”喉咙钝痛,我没再说下去。
她专注地看着我,疑惑道:“可棺椁里的人一点也不像他。之前也听说阿旃你不在了,可很快就有信寄回来说你没事,想必相公也是如此,他的那封信是不是路上耽搁了?”
我撇开目光,看着脚边的青砖,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充满希冀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仿佛在等待着我的肯定,或者是,宣判。
我说不出口。
正僵立着,一把低柔的女声响起:“都站在门口做什么?婉容,你已经等了一天了,回去罢。”来者脚步轻缓,素色裙裾在夜风中随着步伐如莲花般散开。
“娘。”我跪下磕了个头,“女儿不孝,独身前往边关,让您担心了。”
娘叹了口气,扶起我道:“回来就好。”又对大嫂道:“婉容,别等了。”
大嫂摇了摇头,看着已完全沉下的夜幕:“娘,你们先回去罢,天这么黑,我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又对娘浅浅一笑:“他之前寄过家书,说一定会平安回来,他说过的,我信他。”提灯的那只手越握越紧,骨节泛白,愈显瘦骨伶仃。
“他说过的。”她无意识地重复,眼眶却慢慢红了。
晚风吹过,庭中树叶沙沙作响,像是谁在叹息。
式微,式微,胡不归?
这场宴饮过后,爹升为正二品检校太保,兼任枢密使一职,圣上又赐了块匾额,御笔亲题“为万世开太平”一句,以示无上殊荣。
谢家五小姐病愈的消息,也在此时传开。
我看着桌上那张信笺 ,是沈原刚差人送过来的,邀我后日巳时于闲情池一聚。我竟不知如何应对,想见他,却又怕见到的再不是以前那个他。
去是不去?
我在心里暗暗嘲讽自己,谢旃,你不是最看不起逃兵么?怎么到你自己身上,却这般畏畏缩缩?枉你还自诩为上过战场的铁血真汉子,当真懦弱!
叹了口气,我将信笺随手夹到一旁的书册中,眼不见心不乱。
一码归一码,战场上和现下这情况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啊,战场上的逃兵,无非是怕死,可我不怕死,我只怕,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次日我早早便醒了,横竖睡不着,就去了大嫂那里,想陪她聊会天,宽慰她几句,敲门却久久无人应声。
不应该啊,大嫂向来起得早,此时应在房里做些女红,怎么这么久都没动静?
正巧大嫂的贴身侍女云袖过来了,我问道:“大嫂是出去了么?一直没人开门。”
云袖垂眼道:“奴婢不知,昨日少夫人说想一个人静静,让我带着小公子去我那里睡,第二天早晨再来侍候。”
我急道:“她说想静静,你就真让她一个人待着?”,云袖意识到了什么,蓦地睁大了眼睛,我试探着推了推门,门没有上锁,一推即开,房内空无一人。
我冲了进去:“大嫂?你在吗!”
內间床榻齐整,书桌上放着一封信。
冷汗一点点沁出来,我颤抖着手指展开信纸,云袖脸上满是惊惶,嘴唇不住哆嗦,问道:“写了什么?”
写了什么?
眼前光影一阵模糊,我用力甩了甩头,定神仔细看了看。
照顾好匡儿。
只有这一行字。
只留下这一行字。
除此之外,信纸上斑斑点点,全是泪痕。
我们最终在大哥墓前找到了她,鲜血蜿蜒一地,已干涸发黑,她坐倚着墓碑,两手紧紧握着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心脏,阳光穿过树叶枝桠落在她脸上,亮如碎金,映得她脸上的笑意柔软而鲜活。
就像仍未死去那样。
我咬着手背努力不发出呜咽声,心脏像被谁一下一下猛烈敲击,钝痛地让人喘不过气。三哥沉默地背过身,叫来家丁准备下葬事宜。
四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双拳却紧握,骨节狰狞,背脊绷直,整个人站成了一尊石像。
我知他自责到无以复加,可我不知该如何劝他。
只期望,时间能抚平一切,抚平所有的伤痛,抑或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