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1 / 1)
布列塔尼半岛。陌生的小镇。可能就连当地人都不知道它的原名是什么了。没有人知道这里曾是海盗的根据地,没有人知道法兰克人和多莫耐曾在这里流过多少血,没有人知道圣米歇尔山教堂到底建了七百年还是八百年。当然,如果你把这句话说出来,或许三十三岁的Charles就会扬起那种苦涩和俏皮混合在一起的笑,“我的名字可不是‘没有人’啊。”
覆盆子、三色堇、树莓、忍冬……包括一座老旧却干净的小旅馆。这是小Charles过去痴迷田园派时幻想过的一切。
小Charles可能是受到魂牵梦萦的、阿里刻里克半岛的微风召唤而醒来的。他醒来的时候还在暗恼为什么自己就像个低俗情爱小说里动不动就晕倒的女主角。这套早就过时几个世纪了。现在流行的是勃朗特笔下那种的。
“……Erik?”他躺在床上揉揉还有点疼的太阳穴,认出了坐在床边椅子上的人,竟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好像是一间旅馆的房间。他出色的视力看到了窗外连延的绿色。“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被派出去执行任务,顺路带你一起。”Erik坐在他身边,一身黑色风衣,要是能再加上个墨镜的话说不定黑老大的形象就更完整了。“之前有个变种人能力失控了,可能对你造成了点儿影响。”
小Charles没有回答,只是把食指和中指放在了太阳穴上。现在他的头已经都不疼了,清醒得能听见自己耳朵里血液的奔涌声。“我不那么认为。”他轻轻地说道,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的能力竟然明显增强了——或许每个人都像一块儿生铁,要被火焰灼烧熔融后才能重铸锋芒吧。不能杀死他的痛苦会让他更强壮,而Charles正是那种可以忍受痛苦的人。过去看不到的东西、或者假装看不到的东西,一些Erik包裹在迷雾里的思想,现在他全看清了。屋子里,钟表滴滴哒哒地走着,像是单调乏味的打铁声,正在把两个人的心脏放在铁砧上敲打拷问。
“你全都知道。”小Charles冷静地陈述着自己根据看到的记忆碎片推测出的东西,只是伸直的食指中指颤抖、蜷着的无名指和小指用力到关节发白——“Charles的计划、Charles的尝试、Charles的结果……你全都知道。”拜托了,他想,不要承认啊。Erik。
Erik怔怔地看着他。看来我的推测是错的?小Charles满心侥幸和紧张,或者书里都是骗人的,什么吃惊的人会瞳孔扩大呼吸急促(毕竟这个男人就像是听到我只是在说中午吃什么饭)。没错,他坚定自己的想法,一定是我错怪他了——
“我以为我不需要用到它的,Charles。”Erik张开五指对准窗户,“你进步得太快了,男孩。”伴随刺耳的玻璃碎裂声,一个头盔被准准地吸在了Erik掌心——小Charles木木地看着他,甚至吃惊得没有第一时间发现Erik戴上头盔之后他就读不到他了。而且那个头盔真是该死的丑。
“你骗了我。”小Charles看着那双灰绿色的眼眸补充道,我也骗了你。我什么也看不出来,就像是被戳瞎了眼。他抿抿嘴唇,感觉喉咙干涩得像被塞了一把热沙,“十八年后的我和你是情人,对吗?”
“你读得真快,”Erik似乎有些吃惊,但没有否认,“我以为那几秒的时间你看不到那么久远的东西。情人?差不多吧。”
他怎么敢?小Charles真想大笑出声,但这个举动并不会对情况改善多少,反而还会凸显他的弱势,所以他的理性阻止了他这么做。“您高估我了,Erik先生,”他特意重复了那个称呼,满意地看到对方眼光一闪,“我是看到了您放在床头的戒指,而在别人的记忆里,‘我’手上刚好戴着枚一模一样的。”
“很了不起。”Erik简单地评价。
“你说你们是‘情人’?”小Charles问。Erik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哭了,那表情看得他有点心疼,但显然这不是能认输的时候。而且,其实他挺喜欢看小Charles红着眼睛瞪他的样子。
“显然如此。”他补充道,“……只不过是还没有通过同性伴侣草案。”
“可是你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帮忙屠杀无辜的人,试图毁掉所有人的未来,还装作若无其事的说着‘你爱他’!——Erik,你是在和历史作对,和你自己——身为一个人类的自己作对!”小Charles努力忍住不眨眼睛,该死的,他真的没想哭。不知道长大后的他有没有改掉这个情绪激动就爱掉眼泪的坏毛病。“你们明明可以一起战斗,就算是一起退出也好——一起慢慢老去,以后就可以一起在阿尔卑斯山下冰钓、一起去布洛涅森林打猎、建一座小木屋……”
“恕我插句嘴,”Erik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不认为在布洛涅森林打猎是个好行为,难道这是你顺嘴说出来的?你这个年龄不该知道这些。”
小Charles几乎要朝他翻白眼了——讨厌的、神经兮兮的、一本假正经的大人。
说谎的大人。
“而且,请允许我拒绝。”Erik认真地看着小Charles回答道,他的表情冷得就像是没看到对面人眼眶里的透明液体一样——这样子足以让任何人改变主意。或许他的心真的是用金属做成的吧,“现在的你只是太年轻,你没有真的为信念战斗过。Charles,放弃了这段感情,或许我会遗憾一阵子,”当然,他愉快地想(反正现在他戴上了头盔不会被听到自己的窃喜):我会把爱藏进心里,这颗金属心脏可以让任何回忆永不褪色……
“但放弃了信念,我会后悔一辈子。你也是这样,Charles。你会成为这样的人的。多巴胺产生的‘爱’只能保持三个月。只有信念的角逐、战斗的狂热、时代漩涡中你我的挣扎与惺惺相惜,可以让这份爱意永生。”Erik低笑,“小Charles,你还太小。你还不明白,‘活着’有时候不是唯一。如果有一天你被留到了最后,除了生命之外什么都失去了……你不该让自己落到那种境地。”
Erik想到了海明威写下的一句话,他也真的这么说出来了,“你应该找一些不会失去的东西。人们一般叫它……信仰。”
“没错,我比你小了十八岁,我的思想幼稚,我的说法可笑——”小Charles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我只是不想让你……Erik,”他坐在床上双手按住Erik的肩膀,“你可以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我想帮你。”
“‘帮你’?多少人因为这句话被迫接受了别人安排的命运,”Erik嗤笑,“别误会了小Charles,我不会阻碍你的计划,但你也别管我的。只是各凭本事罢了。我和十八年后的你,那个Charles早就约定过。”
“‘十八年后的我’?!Erik Lehnsherr先生,请你看清楚了!”小Charles涨红了脸,向来好脾气的他甚至觉得现在说话的都不是自己了,那么尖锐,那么充满攻击性——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傻傻的、正处于叛逆期的十五岁少年一样,“我是十五岁的Charles Xaiver,不是什么你‘十八年前的Charles’!”
Erik看着顺着男孩脸颊流下来的泪水有点儿慌。他没养过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叛逆期的少年相处——实际上,他自己那无限时长的叛逆期好像还没结束呢。
“我想回去,Erik,回到那个我还不认识你,不知道未来的十五岁的时候……但我又该怎么撂下这一切回去?在知道了这样的未来之后?!”小Charles哽咽着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水痕,但明显效果并不显著,通红的眼角让他看起来像是只被欺负了的小猫,“而你呢,全是在胡扯,看看你他妈都说了什么,”谁教他这种词汇的呢?Erik想。他好像永远不能彻底了解Charles,哪怕是十五岁的他。
“你说你是我的患者,却给我讲些见鬼的黄色小笑话——”这真的不怪我,Erik在心里反驳,那是十八年后的你教我的。啊,不对,应该说是“三十三岁的Charles”。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明白,你没有一句讲给我的真话,”小Charles胸膛剧烈地起伏,手指把衬衫下摆揪得乱七八糟,“那个Charles是把拯救世界的破烂任务扔给我,你呢?你把我当娃娃耍,还想玩够了扔回去,你对Logan说的,三天内就要把我一个人扔回去——!”
“但我……”小Charles说不下去了。他抽噎了两声,尽量让自己发抖的声音像个男子汉,而不是哭啼啼的小姑娘,“明明是这么讨厌的大人……我却喜欢上了你,”他吸了吸鼻子,“没错,我不像你,我不说谎。”
Erik摸了摸小Charles还有点儿潮湿的脸颊,“Charles,不需要哭泣。你又没有犯错。”他终于没忍住,吻了下他的眼睛——他的嘴唇触碰到了瓦尔登湖上不知是否存在的、清晨的雾气,这感觉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不,是比起想象要好的太多了。“其实你说错了一件事。十八年后,我们不是情人。”
小Charles睁开了眼,还带着点儿可笑的迷惑。“……是爱人。”Erik说,“Charles,在这十八年间你会喜欢别人,会拥有一段刻苦铭心的恋情,会交到许多朋友……忘了Erik Lehnsherr,现在重要的是Charles交给你的任务。他会自己去找你,你想甩也甩不掉。你们会是独一无二的爱人和敌人,见到别人都看不到的风景。”
“我不要,”小Charles恶狠狠地拽着Erik的衣领,挺直脊背毫无章法地亲吻他的嘴唇,“我为什么非要去拯救世界?既然未来的我都失败了那么多次,为什么我要成为留给另一个Charles的、‘失败记录’里的几行文字?”他向来不是乖巧的偶人,哪怕提线者是他自己。
“我不要等那么久,只为了光荣的牺牲——忘了十八年后那个Charles Xavier,上帝,既然你都想让我忘了这个Erik Lehnsherr!”他直视那双灰绿色的眼眸,里面倒映出了十五岁少年的模样,“Erik,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赐我一场梦境还要我清醒?你想在Charles Xavier身上看到谁?”他带着少年末尾、青年开端的变声期嘶哑嗓音像羽毛一样拂过Erik的耳朵,那痒痒的感觉简直让人脸红,“你想在Charles Xavier的灵魂里,找到谁?——”
我完了。Erik想。他想到了一次吵架。他不记得那是几年前的事,反正是动嘴加动手的一次理念之争。之后他作为一个某些人眼里被扫地出门的、吃软饭的小白脸,顶着火辣辣的右脸和肚子被赶了出去,发呆在冬天的大街上,冻得直打颤,兜里一分钱没有。之后他想去哪儿来着?
啊对了,刚开始是去地下黑市的咖啡屋——他和Charles曾在这里偷偷摸摸地接吻。他现在还记得Charles那天脸红时的样子,让他感觉根本就是亲吻上了落日的微光。
然后他又尝试去缺了百分之九十九文物的博物馆凑合一晚——天啊,他当时更崩溃了,就连那里都有他们的回忆,他们在这里约会,就一个标本的还原度和美丑争论了整整一下午。他清晰地想起来了那天分针秒针的每次移动,快得像是他操纵了它们顺时针以圆周为轨迹进行百米冲刺。
后来他只好回家。当Charles似笑非笑地问他“怎么回来了”的时候他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唔……“本来想去别人床上睡一觉,结果总梦到你。”对,就是这么回答的。
早在当时他就该发现了。Charles这个小混蛋就像黏糊糊的蜂蜜,渗进了他人生的每一个地方。所以他不能拒绝他。完全不能。
什么理念的偏差,什么拯救世界的宏愿,在这一刻都滚远点吧——在这个Charles最喜欢的地方,夏多布里昂的家乡,Erik在这一秒只想回到那个十八世纪的、巨浪滔天的布列塔尼。
“自然是你,Charles,”Erik抱紧他,手指交错插在小Charles棕色的短发里,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除了Charles Xavier,Erik Lehnsherr这个可怜虫,还能去找谁呢?……”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