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寻宝(1 / 1)
世间众生渡三灾九难而羽化登仙,然为仙者仍需历千万幻劫,形魂受砺,方得永生。
父王死在升仙的那一劫,族人们个个拍棺沥血,哭喊哀嚎,恨不能替之。
“钟银!你可还有良心可言?!我王尸体尚有余温,你怎还有心情在这儿自斟自饮?!”我搁下酒壶,慢慢转过头看去。墓边站着暗恋了我父王数千年的小妖,她呲牙咧嘴的,似是恨不得将我咬碎了去。
捏了捏手中的薄胎玉杯,静静望着她,语气清浅:“难不成要我撞墓陪葬了去,这才算尽了孝心?”
她用力跺了跺脚,牙齿里蹦出话来:“参族落在你手上,必定亡矣!”
嘴边带着笑意,清清淡淡的说道:“那可无需你来操心。”
身边突地多了一人,他从我手上夺去了杯子,直撇紧了眉。
我望着墓碑前放着的那捧红梅,恍恍惚惚的开口:“钟殊,他前日同我说,要我今后做个好的王,可他从未教过我分毫,我哪知道该怎么去做?他这么不负责任的撂下这一族人……”
话音突地中断,我带着适中的笑容起身,向不远处的人拱了拱手:“有劳鹤王这么大老远的跑一趟,钟银万分感谢,这边有请。”
父王说过无论何时何地都绝不能让人看轻看弱了去。
夜里,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个数千次周而复始的梦。
梦醒后,依旧只记得那双装满了悲痛的眸子与一把把没入胸口的利剑。
压抑在胸间的疼痛哀伤良久无法释然,那像是刻入灵魂里的呼唤,我避不开,便随它去了。
近日里,我的日子并不好过。
大长老的夫人在我耳边呱噪了大半天:“……小银,你还在听吗?我听说啊,做王要开明大度。”
“我听说啊,做王要听取建议,集思广益。”
“我听说做王要赏罚分明,以身作则。”
“我听说……”
“您这到底是要闹哪样啊!”我气得将文案合起,与她对视了起来,她眼神飘忽了几下,然后笑眯眯的端了杯甜茶给我:“小银啊,先别忙了,赶快喝口茶,别渴着了!”
这大长老这枕边风吹的可真是厉害!
“王!殿下他将隔壁狐族的人打伤了,现在人家来上门讨债了。”守卫急匆匆禀道。
“要多少,给就是!”我收回视线,压下内心的不耐,咬牙切齿的继续低头审阅文案。
前一个还未踏出大门多远,又一个慌慌张张冲进来,大声呼喊:“王!王!不好了!殿下将镇族之宝千丈铜送给桃夭小姐做生辰礼物了。”
“什么!千丈铜?疯魔了不成?”我感觉我的胸膛里升起了一团火,在五脏六腑中熊熊燃烧的冒烟。
钟殊!你可是觉得我过最近过分的闲适!
“还……还有,方才殿下与人聚赌,好似在拿半壁江山做赌注。”
我攥紧了拳,咬碎了一口牙:“半壁江山!钟殊,你真好本事!这还没来得及给把王位给你,你就使用的这般顺手了!”
我前前后后忙了整整一日,才算是把一摊子事情解决好。
夜里凉爽,我一身疲惫乏软的摊在屋顶上歇息,天际一道清光在眼前乍然而显,不过一瞬功夫消失不见。
若不是正好出现在我眼前,想必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追寻不到。
“东南方向,人界有宝物出世。”我翻身而起,两眼直发亮,嘴角慢慢咧了开弧度。
相信知道此事的人极少,此去把握甚大。
急忙之下再也顾不得什么,只用法术传了道密语给大长老,连忙抽了长剑嗤的一声往人间赶。
落在人间的时候是个月圆星亮的晚上,街上冷冷清清的,连游猫在瓦上走路的声音都格外清晰,我犹豫着拍了家客栈的门,半天没反应。
我一向不是半途而废的人,于是在我的契而不舍的拍门下,门终于拉开了一条缝,伙计打扮的人揉了揉眼睛,本来就极小的眼睛半睁不睁的,就成了一条缝。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就不耐烦了挥手道:“已经住满了,你就别敲了。”
“诶……”门再度被砰的一声关上,倒是胆肥了!人间的凡夫俗子什么时候都变得如此猖狂了?
将一条街从头到尾扫过,竟然都关了灯,身后总是有身影忽来忽去,一回头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当我第三次转身终于忍不住发火:“给我滚出来!”
没有声音,身后突然出现一道气息,我连忙转头,对上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睛,眼睛里渗出的血直滴滴嗒嗒落在地上,女子蓬头垢面,对着我嘿嘿一笑,鲜血从她折断的舌头直溢满了牙齿。
她低头看着染满了地面的鲜血,声音嘶哑破败,阴森刺骨:“你看看!我的血……都流光了,把你的给我吧……不然……”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一巴掌呼倒在地,我鄙夷不悦的看着她:“我的血你也敢要,倒真是活腻了!”
那女人连忙从地下爬起来,一把抱住我的腿,可怜兮兮的哭诉:“姑娘,我本不愿如此的,可是相公被道士打成了重伤,我实在是没办法。姑娘身负灵气,定是有所大成,姑娘就当是积了功德救救我相公吧!”
“积功德?我可没那兴趣!”见她还要说什么,我恶狠狠的说到:“若你想和你相公一个下场,奉陪到底!”
那小妖吓得连滚带爬的跑得老远,这年头的人脑袋真是有问题,平白无顾的我为何要为了你而割自己的血?
算了先找棵树靠一晚吧,我隐入树林,正想从纳物袋里取件袍子盖盖,身后却传来几声隐忍的咳嗽声。
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于是习惯性当做没听见,自己走自己的。
“姑娘,打扰一下,请问前边是什么地方?”一只手没什力度的拉住了我的袖子,来人声音虚弱清浅。
又是鬼息?有一个又来一个叔可忍孰不可忍让不让人睡觉了!
挂起僵硬的笑容,甜美的回答他:“公子是在问我吗?前面是个小镇子,我刚从那儿回来。”
“多……多谢,咳咳。”他右手握拳作挡,眉头紧拧,像是忍耐的极。
我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别说这小鬼的品味还蛮不错的,贵黄长袍着身,举手投足一副尊贵温雅的做派,这模样……啧啧……倒真是长得不错。
对面的人微微一笑,眼神温和无害:“让姑娘见笑了,在下本是外出游玩。却不想半路招了匪人,如今身无长物,便想找个镇子先住着,然后给家中回封信。说来也实在倒霉,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着了凉。”
“哦,那公子可要快些赶路去前面了,可需要我带路?”这年头这么热心的姑娘可难见了,别磨磨唧唧的了,要干啥干啥!
那人摇了摇头,又好心提醒道:“这荒郊野外的,姑娘一个人在这恐怕有危险,我方才来的地方恰巧有个小庙宇,要不然我带姑娘先去歇歇,明日天一……”
“可公子……不是要赶路吗?这般实在不好打扰……”我打断,做了一副为难的样子。今天看了看不远处的所谓的庙宇,这么浓郁的阴气,果然是杀人劫货的良地。
他摇了摇头,低眸含笑:“咳得这么严重,今夜恐怕赶不了路了。”说着又咳了咳,脸色更加苍白。
“那就有劳公子了。”我十分顺从的配合起来,随着他往那庙的方向走去。
他认真的捋了捋袖子,轻声问:“姑娘深夜赶路,所谓何事?”
“寻宝。”我诚实答。
“哦?寻宝,姑娘一个弱女子,去做如此危险之事,实在是……”
弱女子,等会儿就会告诉你什么叫做弱女子……
须臾之后,他在庙门口定住脚步,静静看着我,渐渐敛了笑容。
四周安静的诡异,风吹树叶的声音慢慢飘入耳中。
“怎么了?不进去吗?”我天真烂漫的问询。
他目光冷漠,脸上的神色生硬诡异,凌厉的夜风吹的他的衣摆呼呼作响。
我全然当做没看见,抬头兴趣高昂的打量四周,他的幻术称不上精湛,怪不得要来这里,如此浓郁的阴气果然适合施展鬼术。
我望着那棵化作庙宇的老槐树浅浅一笑,那应是他殒命之处罢?这怨气倒是不轻。
扯了扯被风吹乱的裙摆,落叶飘飘荡荡落在我发顶,我轻声笑道:“接下来不该是以色相诱吗,这样一副可怖的表情是做什么?”或许是我一副随意安然的样子太过怪异,所以愣是把他给惊住了。
我望了望他身后的庙宇,有些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你到底是粗心大意还是愚昧无知?真打算用一颗阴气沉沉的树来骗我是庙宇?”
四周气温迅速下降,阴气自周遭弥漫开来,他的脸色惨白,双目不似方才那般清澈,变得冷厉而浑浊,厉声喝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这一眼便看得出来啊。”这不是昭然若揭的事情吗?
“难不成也是要来收鬼的?!”他呲牙咧嘴的笑了笑,眼睛迸出杀意:“外面十恶不赦的你们不去抓,偏偏在这儿惩恶扬善!真是虚伪可笑!”
“这要翻脸了吗?”我立马走上一步,盯着他冷厉的眸子,摇头笑道:“我是只妖,没必与你打斗什么啊。”
“妖……你是妖?”他莫名其妙的望着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我打算同他好好讲讲妖鬼友谊的时候,一道凌厉光刃从我身后飞向眼前有些呆楞的人……哦鬼。
那小鬼预料不及,身子重重撞上树杆,无数枯叶震落于地,他的身子摇摇晃晃的,魂体都浅淡了不少,显然受到了重创。
好在不至于太傻,意识到来者法力高强,他便凝了所有鬼力,准备极力一搏。
被风吹散的长袍堪堪遮住我视线,耳边响起的是兵刃撞击声,眼睛只捕捉得到无数交错光阴。
四周阴风四气,鬼哭狼嚎,我的心里直发寒,真有必要这么去拼命?
须臾之后,树林里响起一声凄厉鬼啸,困鸟惊醒,四处奔走逃跑,一瞬之后,周围又恢复平静。
入目的是一双月白色长靴与坠于鞋面的玄色素袍。
那人的手腕尚在滴血,我望着渗入地面的血迹暗自评估,法力可见也不怎么样,一个小鬼就让其受了伤。
我洋洋得意的抬头,男子的五官十分清晰的映入我眼眶,这千万年来我头一遭因人的美色而乱了分寸?,我从他的眼睛清晰的里看见了自己。
他低眸打量我了许久,神色清浅温和,声音如笛箫般悦耳:“如何?你方才可有受伤?”
呆了一瞬,摇摇头,唔,简直比家里面挂着的画还要好看呢。
对面的人忽的勾唇一笑,眸子荡开涟漪,容光实在逼人:“哦,是只萝卜精?”
“你才是萝卜,你祖宗都是萝卜!”做为一族之王,我实在是无法容忍与那样低下的品种相提并论。
便顾不得对方的美貌了,声色具厉:“你眼睛好好睁大看清楚点,参王你懂不懂?血统是如此天壤之别!”
“参王?”他依旧笑的风轻云淡,不置可否。
他从容淡定的从袖里拿了个小木牌,胆大包天的套上我的手,幽幽笑:“取得下来,就相信你是参王。”
我看了看木牌,桃木做的,还在上面画了个什么符,就凭这个也想束缚我?重要的是,这人笑的可真欠打,真刺眼!
抓妖?咦?听起来好像蛮有趣的哈,停在木牌上的手顿了下来,慢慢的抬气头,尴尬笑着:“呵呵……这……我取不下来。”
他也不管,抬头就走:“离我一尺,符牌便会镇压你的法力。”
我马上跟上,心里暗道,叫你得意,到时候若栽在我的手上,看你怎么求饶讨好。
“你叫什么名字?”他顿下步子问,言语间似乎很愉悦?算了,没本事的小道士倒也猖狂不了几日,到时候看你如何跪地求饶
我迟疑一刻,撇嘴答:“钟银。”
“阿银,今后你可要乖乖听话。”咦,我怎么觉得这话很奇怪,他继续漫不经心说:“不然啊后果我可不敢保证。”
我立马转移话题:“你呢?你叫什么?”
他侧目看向我,眸子流光四溢,含笑答:“孟执,你可以称呼我孟执道长。”
还道长,就那点本事,真是笑死人了。
也不知道孟执是怎么威逼利诱的让客栈挪了两间房出来,还备了一桌的酒菜,我扒拉着香喷喷的饭菜,满足的眯了眯眼,今夜我可算是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次日。
我揉着眼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人影突兀的晃入视线,愣是把我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方看了清楚来人。
那人嘴角紧抿,手指用力捏窗沿,一身紫色长衣在日光下略略刺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轮廓线条看起来格外的深刻冷硬,只那一双瞳子映出烁烁华光。
我莫名的觉得,他在难过,我不喜欢,我从来不喜任何人生出这种表情。
“孟执!”我蹦到他眼前,十分愉快的打了个招呼。
他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我,脸上依旧是温柔笑意,纠正道:“阿银,是孟执道长。”
见他没有被吓到,我大有所失。叽叽喳喳的笑喊起来:“孟执,孟执!你今日有什么安排么?”
他伸出手,掌心里放着一个符包。“净鬼。”
“去哪个地方?”
“蕲州。”
哦?那可是巧了。
我莞尔笑,一脸天真烂漫:“好啊,听说哪儿有很多好吃的。”
蕲州,倒是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