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1 / 1)
男人是中午回的家,下午还得继续回去上工,他只是先回家梳洗一番就回荷香酒家。
眼看着自家的被烂白菜臭鸡蛋砸得满是残汁碎渣的家门就在眼前了,他却不能立马上前推开进屋,只能像做贼一样,趴在墙后东张西望,直到确认没有人在附近他才稍微松口气,匆匆奔进家里,然后紧张地落下门栓。
昨夜没有归家,他做了午饭才端进爷爷的屋子里。
听到门从外面推开的声音,坐在床边的老人慢慢抬起他花白的脑袋,浑浊的老眼不住瞧着端着食盒进门的年轻男人,人老了,眼睛也不好使,瞧了一会还只是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直到影子走近了,他才看清那个人是谁。方才心里的唯一一丝丝期盼立即消失得干干净净,唇边只剩下冷意。
年轻男人把食盒放在桌上,将刚做好的饭菜全部整整齐齐地摆在老人面前。老人纹丝不动地坐在床上,没有半点挪动的意思。
“爷爷,吃饭了。”男人站在老人面前,微笑地比划着手,轻轻扯了扯老人的衣角。
顾爷爷有些奇怪地看了男人几眼,从小这人就不怎么笑,脸僵得跟什么似的,多少因为这点,顾爷爷不怎么喜欢他,可是今日男人的心情明显不错,连笑容都爬上脸颊,脸颊粉粉的。
屋外,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天地。屋子里静悄悄的,他比划了半天,脸上的笑容都僵了,坐在床上的老人仍然没有应他,一脸平静地目视前方,似乎他是个不存在的人,连空气的一丝一毫都比不上。
他停了一会,举着的双手慢慢缩回身体两侧,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小脸一扬,抓住老人的衣袖。老人终于有所动作了,他欣喜地看着老人的动作。却没等他的笑容消失,老人却只是一脸厌恶地扯下他抓住他袖口的手,然后狠狠地在半空中甩开。
尽管这些年已经习惯了,但他楞了一下。
“爷爷……”
被甩开的伤痕斑驳的小手再次搭上老人的衣袖,男人苍白地笑着、比划着,他手劲很大,脸上一片红潮,似乎有什么高兴的事,老人想甩开他怎么也甩不开。
“爷爷,我要嫁人了……”他高兴地比划着手。
“嫁人……”老人没有再挣扎开,有些错愕,精神恍惚地站起身,口中喃喃自语,“也对,瑶儿到年纪要嫁人了……我的瑶儿要嫁人了!”
老人甩下他一个人站在屋子,自己又笑又哭、身体摇晃地扶门走出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儿捧了几件他晒在院子里的衣服进来,蹲在衣柜处,翻找着东西。
“我的瑶儿要嫁人了,要把东西给瑶儿带着才好……”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暗淡无光的翠玉手镯,转过身看到他站在那里的时候,老人脸上的笑容渐收,手上拿着的翠玉手镯紧张地收回自己的袖子里,怒骂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那样子,就好像他是一个翻墙进屋的小贼一样,看着他的眼神是那么地陌生。
他摇摇头,退后了几步,看着老人防贼一样防着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一肚子坏水,这是给我的宝贝孙子瑶儿的,你别想偷走!”说着吐了一口口水在他脸上。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伸手拭去脸上的污秽,“爷爷,是我要嫁人,不是瑶儿。”
“不是你!不是你!是我的瑶儿要嫁人,我的瑶儿比你好多了……”
被他骇人的表情吓到,老人骂骂咧咧地逃出房间,直接拍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他站在门外,一直默默无语地看着屋内老人翻箱倒柜替他的瑶儿收拾衣物,老人在跟他的瑶儿说话,可是在他看来,那间屋子里只有老人一个人,根本没有他的瑶儿。这间屋子很久没住人了,满是灰尘,老人一边说话一边收拾东西,东西一扬,灰尘漫天飞,老人被呛得厉害。他想上前替老人顺顺气,脚才刚跨出一步,就被老人推了出来,老人瞪了他几眼,之后他再想进屋,手臂就被狠狠拧了几下,可是他一直没有吭声,连缩手的想法都没有,还是一脸淡漠的样子。
沈君凉第二次成亲成得有些怪,估计连当年为她算命的都没来得及算出她有二婚的倾向。前夫前脚欢欢喜喜地嫁给别人,她后脚就糊里糊涂地抱了个男人回家,比起前夫的婚礼,她这次娶夫的过程很简单省事。只需要哑巴男人点个头,她就可以抱得美人归。
不知道为什么,说要成亲的人是她,但是她总觉得主角不是她,她只是个看戏的人,对周遭的一切她都没有什么感觉,说起该有的感觉应该是欢喜,兴奋吧?为什么她心平静地不起丝毫波澜?手摸上胸口,心还是‘噗通噗通’跳着,心,还活着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最近在店里与哑巴男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她偶尔转个头就能看到男人看着她的眼神很温柔,似乎能溺毙了她,她连忙掉头走人,看也不看他,就剩男人瘦长的身影被日头拉得老长,转身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心里有个冲动,想上前轻轻牵着男人的手,把他带到能够遮阳凉快的地方,可是另一方面,那个人,她的前夫的脸突然地闯入她的脑海中,方才的一丝冲动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也冷却了许多,就那么冷冷地看着男人蹲在有些闷热的院子里
洗碗,白皙姣好的脸蛋上冒着薄薄细汗。即便如此,她还是能瞧见男人嘴角处浮现的微笑。
要成亲的人很不自觉,反倒是她周围的人替她心急,时不时问她成亲的事准备得如何了。她皱着眉头,看着外面的日头,说道:还好。
第二次成亲,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简单得让她忘记了时间的脚步,等到早春提起说今日便是她的成亲日子时,她才反应过来。
“这么快?”
早春白了她一眼。“到底是你成亲还是我成亲啊?”
娶夫的这天,早春等人为了参加她的婚礼,特地向掌柜请了假,各个笑得比她开心。她漠然地看着她们脸上的笑意,心底里被尘封很久的感觉忽然涌了出来,心里,有一点点欣喜的痕迹。四年前,她也收到类似的喜庆祝福,她当时笑得比谁都要开心,都要兴奋,洞房那刻她还醉了。今天过后,和那个人的关系就到此结束了吧。
“你这是什么表情?”早春推了推她,“怪吓人的。”
下意识摸摸自己僵硬的嘴角。
毕竟是第二次成亲,再加上某些原因,新郎就坐在她院子里空出的一间房间里等着新娘迎他出门。而且,男人的爷爷也来了,很苍老的一个人,步履有些蹒跚,一点点地走向男人坐着的房间。
一豆灯下,男人的秀发又黑又长,衬得他的脸蛋莹白莹白的,漂亮的眸子的一看到门口出现的身影,猛地一收缩,不安地站起身。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老人手握着木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他光滑柔顺的青丝,边说喃喃自语。
他不敢仰头看。自他有意识以来,爷爷从来就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这种温柔慈祥的表情,以往爷爷只会对瑶儿笑,对瑶儿好,他从来就是背后看着他们欢笑的人,今夜,爷爷也如同对瑶儿那般对他好,在他出嫁这天为他梳头,上妆,他想把爷爷这刻的温柔记住,可是他怕一个转头那个温柔的爷爷就消失了。
低头看着身上穿的大红嫁衣,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摸着,这一针一线都是爷爷绣的,虽然他知道这是为瑶儿准备的。看着摸着,他的眼角渐渐有些湿润。
“怎么哭了?”头顶上方的人停止动作。
他连忙擦干眼泪,连连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外就响起一阵热闹的脚步声。纸窗上映着几个人的身影。
“新郎好了没有?新娘子要来迎亲了!”
“快开门……”
一张红盖头轻轻地落在他头上,入目尽是红色,只看得来人的一双黑靴子。
爷爷干枯的手牵起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入陌生的大手里,那大手暖暖的,轻轻抓着他。然后耳边就响起一个声音:“走吧。”
老人没有跟着他们出门,只是静静地看着,扶着门框站着,一直看到红艳艳的新人走远,才颤巍巍地朝着他们的背影伸手,“我的瑶儿要嫁人了……嫁人了……”
“一拜天地……”
转身的时候,她看到身旁的人身体有些僵,动作迟缓,还转错了方向,转着转着对着他身侧的早春就一弯身,脑袋直接磕到了早春的额头。
“哎哟哟……我的爷爷啊,都磕到我了……”早春捂着她的额头怪叫着,松开手后,额头红红的。
她不由得笑出声,换另一只手抓着绣球,靠近他的手握着他捏着绣球的手,引他往正确的方向转身。
捏在手心里的小手,一开始缩成一个拳头,后来才慢慢地松开,一点点的,试探性地碰触着她的掌心,一根手指,两根手指,最后跟她十指相扣,握得紧紧的,彼此的手心都开始出汗,她想松开,那手还紧紧粘着她。
“我手热,松开。”靠近他,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不时挣扎着松手。
最后,手是松开了,但她的尾指却被紧紧地握着。瞥一眼身边的男人,晃了晃受束缚的手,男人修长的五指仍然抓着她的尾指不放。是个很执着的男人呢。
“早春,别闹了,继续吧。”苗姐姐拍了下还在一旁折腾的早春,将她抓到新人旁边继续。
“你别打我啊,很痛呢……二拜高堂,咦?高堂呢?”
她的父亲身体不便,她也不想他舟车劳顿,便没有让他前来,只是男人的爷爷似乎也不在。找了一会,才听苗姐姐的夫郎说老人早在婚礼开始的时候就一个人从小门走了。
面前的两把椅子上空荡荡的,若是母亲还在,爹爹身体还健朗,那这里就不会空了。她想起四年前爹爹接过林昭月的女婿茶时皱着眉头的样子,或许爹爹的感觉才是正确的,那个人不适合她。若是爹爹还坐在这里,他还会不会皱眉头?
一回神,其中一把椅子上就坐了一个瘦高的年轻女人。
“早春,你这丫头又搞什么鬼?快下来!”
“高堂很忙,那我暂时来当小沈的高堂吧,快快,吉时就要过了,孩子们,赶紧呢……”
还是她上前一把将那猴子抓了下来,“想让我当你孙子,没门!”
夜深休息的时候,她才记起自个儿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推门入屋,男人还是穿着一身红嫁衣,头上的红盖头还没掀掉,拘谨地坐在床上,一双青葱玉手交叠地放在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