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繁城（1）（1 / 1）
城市的CBD就像一颗永不衰竭的心脏，哪怕是在整个城市都已沉睡入梦，它依旧是鲜活的，有力量的。而我们就是随着这颗心脏强有力的收缩和舒张，而不停游弋的一只血细胞。在庞大的血管脉络里，片刻不停地，催动着自己的脚步。
雅川时不时会牢骚一句：城市到底有什么好！
于他而言，城市，似乎的确没什么好的。
他不喜欢挤得像鸽子笼一般的城市住宅，不喜欢被车辆堵得水泄不通的城市道路，不喜欢因为赶时间在自动扶梯上奔跑，不喜欢城市人的人情淡薄，甚至不喜欢城市的饭菜。
六合广场的旁边有一条叫做烟水巷的步行街，里面挤着各种风情的餐馆，那是写字楼里的细胞们给养的第一去处。
我十分头疼地坐在一家日料馆里等雅川。跟那样一个人搭伙，说实话，吃饭，已然成了一种负担。可是我又不能弃他于不顾！
所以我打算换种风格和口味，以期产生起死回生的效果！
然而我的一切努力，在两分钟后直接化成了灰：
“好端端的米饭，为什么要泡在茶水里！”
“菜饼子这样做还不如娘做的好吃。”
我一脑门儿黑线地觑了觑了四周，这可是我省吃俭用了一个星期才攒下的一顿饭，他竟然……还好，这些淡漠的城里人都在安静地用餐，或用极低的声音交流，就算听到有人管“大阪烧”叫“菜饼子”这样令人气管儿痒痒的话，他们也都表现得十分镇定。
“程雅川，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其实很‘事儿’？”我不得不压低了声音愤怒。
“我说的是实话。”他倒是会四两拨千斤。
“从法律上讲，我对你不承担任何责任与义务……”我顿了顿，正色道：“所以，你要是还这么难伺候的话……”
“我们收了全村人的喜礼，还拜了山神！”他立刻打断我。
“……”
我忽感语塞，一时间脑海中画面缤纷，鸡蛋篮子，花被面，山羊腿，老母鸡……还有山神庙里摆着的那块黑乎乎的石碑。
说起拜山神这事，我真是一肚子苦水，那分明是他趁我神志不清施的诡计，就是跟他在鸭嘴岭上酒后错乱的那个晚上！
当时不是说山神会保佑我吗？现在怎么成了他要挟我的筹码了？
我是这样想的，酒后之言，不足为信。这个道理我懂，山神爷爷那么资深的神仙自然更懂，所以就算哪天我违背了当初的那些没经大脑的诺言……宽容的他应该会原谅我的少不更事吧？
“你是我的女人！”雅川看着我，放下筷子，用餐巾胡乱地抹了抹嘴，举止可谓不拘小节。
我挑衅地和他对视：谁是你的女人？！
他随手拿起帽子，不紧不慢地起身，很显然，他是一如既往地不打算付账。
这软饭吃得可真硬气！
我嘴角含笑，忽然优越感蹭蹭上窜，以强者的姿态，悠然地喝了口梅子茶。
“你离不开我！”他边说边往外走。
我暗道好笑，这人是不是自信得有些过头了？
太自信的人，容易受伤！
我又来了口梅子茶，对着他背后的“特勤”俩字默默祈祷。
我正虔心祈祷，他蓦地回身：“你离不开我，尤其是床上！”
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些口音，却清水滢澈，足以让周围低调且文雅地用餐的城里人听得真切。
我的那口梅子茶，几番较量，在险些被憋进肺里后，终于在这个文雅之所，在众目睽睽之下喷了满桌。
我抹着眼泪，咳得一塌糊涂，那个穿着特勤服的家伙，也不叫嚣我是他的女人了，跟我没半点关系一样，扬长而去。
其实，那一刻我还是很感动的。幸好城里人都是淡漠的，我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们依旧安安静静用餐，低声交谈……
六合广场C座大厦的第18层和第19层是我们的公司。无需赘言，在文化底蕴这么深厚的城市，明眼人都知道，19层肯定是领导层，18层必定是业务层，工薪层，劳动层……总之，18层并不是一个能够讨好人的楼层。
我站在18层的窗前，看风景。不远处的窗边，两个女同事，也在看风景。
六合广场由六座59层的大厦组成，大厦环围着一个广场，广场不大，却干净至极！我所谓的干净，是指那里除了修饰考究的花坛花卉和灯柱，没有一辆车！
一，二，三，四，五，六！
一队六人，我能一眼就分辨出来，第三个是雅川。尽管我站在十八层楼上。
碌碌匆匆的，他已经跟我回来一年了。此时，鸭嘴岭上大概又是一片花海，落英逐风，美得目不暇接。
程雅川。
他说得没错！
我离不开他，从深山到闹市，我太贪恋他的怀抱，贪恋他的气息，贪恋被他激情濯洗时的那种可以渗进血液里的，忘乎一切的踏实感觉。那时的他，是我最坚韧的茧。那时的我，是一只被千丝万线层层缠绕守护的蚕。对一只蚕而言，没有哪个时候比躲在自己的茧里更能让人安心！
“啧啧，六合就是霸气！连保安都是明星姿色！”
“色女，这不正中你的下怀！是不是美得合不拢腿啦？”
“擦擦口水，先！”
那边的两个女人对着广场上走过的一队黑衣男不加掩饰地意淫，我有理由相信，如果她们面前的窗户不是封闭的，楼下的地面一定是湿的。
的确，六合广场的保安都是一等一的帅哥。
还记得我当时跟雅川开玩笑说，你不觉得你能被公司录取，完全是凭色相吗？我的初衷是想让他尴尬一下，谁成想他听了，非但不尴尬还很得意！
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色相”这两个字的。
对于他这种随时随地都能自信起来的个性，我也是无奈良多。
有一次，我们在路边的灯杆上看见夜总会的小广告，他问我男女公关是什么工作？我戏弄他说，工作很爽，唯独对身材相貌和身体素质要求较高。结果，他竟真的拉着我要去试试。
自此，我给他的定论便是——过度自信！
“快想想，今天打算勾搭哪枚？六选一，or 六选二？”
“哎，勾搭哪枚，也不能勾cherry的那枚啦！”
“对对对！！！cherry离不开他，尤其床上！”
我暴汗！流言的速度竟比电梯还快！
她们口中的Cherry就是我。我们这个行当的行规，行不行，先得配个英文名。当然，我的英文名是父亲给取的，打小就有！可是，我并不喜欢Cherry这个名字，细细品味这个词，就会发现它非常不适合我。
我万分僵硬地扭过脸去，正对上两张笑得很欠揍的脸，红口白牙，眼睛都要笑没了，一副窥得天机的得意相。
我招你们惹你们了？？？
想安安静静地看个风景，也能中枪。
两个不知羞耻的家伙第一时间贴过来，一人挽着我一条胳膊，贼兮兮地让我讲讲感受。
“Oh shame！Cherry，我一直以为，我们……我们……quite different！没想，你……哈哈哈！”
“那个那个……是不是特棒？”
“不过Cherry，玩玩还好啦！别太认真，毕竟差距悬殊。”
此时此刻，我的牙根儿钻心地痒痒，倒不是恨她俩，而是恨那个谣言的始作俑者，真想冲下楼把他暴揍一顿。
对于雅川这个人，我没有刻意隐瞒，也没有刻意显露，也没有寄予太多的期望，完全是顺其自然或者得过且过的心态。
尽管我不愿意离开他，可有一天他若要离开，我又能如何？
我那么不想父亲离开，父亲不也离开十几年了吗？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陪伴。
“Cherry，让你讲讲就讲讲嘛！做都做了，再装清纯还有什么意思？”
这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让我很不爽。
什么叫做都做了？什么叫装清纯？
我们可是收了礼，拜了山神的！！一点儿也不苟且！
于是，我从容转身，大大方方地去正视那个风摆杨柳的妖艳女人。我能接受办公室里任何一个女孩子的调笑，但绝不包括她，Ada。这个女人，从发丝到鞋跟每一寸都透露着精致，走到哪里都是余香久留，手里端着咖啡，下巴微扬，地道的都市白领的高姿态。
可我不喜欢她。
我淡淡地笑着，想起雅川的话：怎么可以跟你的对手妥协？如果你们之间存在妥协的可能，那你们一开始就不会是对手。
是的，从一开始，我们就是对手。
我周旋了一个多月的客户，马上就要变成正式客户时，被她里勾外连地巧取豪夺了去！
我只是出去接了杯咖啡，一杯咖啡而已！没想到，那杯咖啡如此昂贵。
继而一直由我负责的相对成熟的北欧市场，成了她被总部提名嘉奖的噱头。而我则被挤到了被圈里人戏称为不毛之地的南亚。
一时间我消沉至极，甚至比在深山里的那一年还要消沉。什么五百强六百强，我不干了。这是我唯一的念头。
但是在这件事上，雅川坚决不肯与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他不同意我辞职，觉得我是在逃避问题。他说哪块田里都有蝼蛄，你还不种庄稼了？
我当时很生气地反问他：是不是怕我失业了，你自己养活不了自己？
他对我的讥讽不以为意，且十分淡然地回答了我一个字：是！
在内忧外患的夹攻下，我只得委屈就范。
我的亲爹并没有把多么优异的基因遗传给我。
要么不做，要做就好好做。这点秉性，倒是遗传得尽职尽责。
南亚市场从来就不是我们的目标市场，也从来没有专门的区域负责人，如今安排给我，算是开了历史先河。可我很清楚，在那里开发一个新客户比在游泳池里钓上鱼来还难！
那段日子，我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深更半夜也会突然爬起来抱着电脑较劲，咖啡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头发一把一把地往下掉。
雅川自知帮不上我的忙，也不叨扰，捧本书安静地坐在我的不远处。我不睡，他就不睡。
直到有一天，超负荷的工作，在压倒我之前，把我的笔记本给压倒了。我气急败坏地抱起笔记本就往外跑，被雅川一把拉回来，他指了指墙上时钟，晚上9点40分。
他说自己的理论知识还可以，只是疏于实践，但可以一试！
我心怀忐忑地把电脑交给他。
就这样，他把我推进了火坑，我却把他带上了一条足以改变人生的阳光大道。
我第一时间给他另置一台电脑。这项投资，我认为是值得的，至少以后电脑再有故障，我不用可怜兮兮地求别人了。
雅川对电脑的痴迷，丝毫不输于我对南亚那些潜在客户的痴迷。
有时候我在想，上天也许是公平的！
那些你没有发现的现实存在，并非难于发现，很可能是你根本就没有去探索过。
就如雅川那个未被人探索过的神奇大脑。
再如南亚那片看似不毛，实非不毛的广阔土地，没有收获，也不过是缘于人们并未在那里精心耕作过。
在维护原有的几个凤毛麟角一样的客户的同时，我几乎是以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的精神来开发客户的。
我的第一个南亚新客户还是老客户引荐来的。
所以说，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但毕竟不是主市场，因而业绩自然不如欧美地区那样风光，在浩瀚的销售图表里，我这勉强算是冰山一角。但我很惬意，因为没有时差，或时差很小，基本上一切事宜都能在工作时间解决掉，这样我不用在下班后再去盯邮件，打电话，聊skype。
我的体会是，人与人之间最需要的就是交流。精诚所至，知己知彼，信任和依赖的厚度也会随时间累积。
因而，在公司和某些南亚客户最终决定免信用证交易时，审证的同事特意给我买了一品脱哈根达斯！
而那时，雅川已经能在我熟睡的清晨里，留下一屏用星号排列而成的，正着的，倒着的，各种心形后，独自上班去。
这让我恍然想起，大学时我也学过C语言，可如今绞尽脑汁，能记起的也只有“C语言”三个字……
就在上周，我跟雅川狼狈为奸，发现了Ada这个女人的一些秘密。
如她所说，做都做了，还装什么清纯！尤其是跟她，我就更没必要清纯了！
“那感觉真是……”我故弄玄虚地，假意斟酌一番，然后用十分夸张的语气和表情，对她说：“死而无憾！！”
然后，她的表情就精彩了，简直是酸葡萄心里的全现！
我一脸春风地出去了。我想我还需要一杯咖啡。
雅川最近在鼓捣一个小机器人。他给过我一只优盘，说只要在某台电脑上读取一下，他就能远程控制那台电脑。
我明白他针对的是什么。
“偷窥无耻。”我说。
“为你，我不介意。”他说。
但是我并不想那样做，因为我不想落得跟她一样龌龊。
可是，我不杀她，她却自来找死！
雅川的那只优盘不知从哪儿淘来的，很别致，是个香水瓶造型。我放在办公桌上，被Ada理解成是哪个关系单位送的，趁我不在，私自动用了，而且是用在个人机上……
于是，她跟我们区域主管的那点儿见不得光的勾当，办公室的，卧室的，都被我和雅川看了个透亮！
我想，只要我动一动手指，他们就彻底完蛋了。
可最终，我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有的时候，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比让对手身败名裂，更能令人兴奋！
“好吧！性生活不和谐的人，都需要宽容！”雅川伸了个懒腰，一手搂过我，在我耳边低声问：“是不是很开心？你的男人没有那么不中用！”
“……”对于自恋的人，我决定以不变应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