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枯荣谷与锁龙井(十七)(1 / 1)
巨大的漩涡渐渐消失,寒潭重归平静。
王怜花端凝了水面半晌,眼底的冷光方才渐渐散去,
手捂胸口起身,有些步履不稳地走到沈浪身边。
沈浪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已然死去。
王怜花托着沈浪的肩膀将他搂在怀里,右手拾起一枚石子,对着斜上方屈指一弹。
嵌在石壁里的一座木棺轰然炸裂。
飞出无数金银珠宝,像是一场金雨。
王怜花长袖一振,一枚以丝线相连的鱼钩抛入“雨”中,勾出一物。
手再于半空中一抄,入手之物乃是一个灰布包袱。
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堆瓷瓶玉盒。
王怜花扫了一眼,从里面挑出一瓶,倒出一枚龙眼大小的药丸。
指尖按在沈浪的脖颈上,脉搏又浅又缓,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沈浪双眸紧合,气若游丝,难得的无力与脆弱,只要王怜花拧住他的脖子一用力,这世上便再无沈浪。
沈浪又一次将性命交到了王怜花手上,没有丝毫担心心思诡诈的王公子会趁机对他做点什么。
那是沈浪的自信,可怕而强大。
然而,他仍旧是对的,此刻王怜花并唯一想做的事,只是亲吻他。
丰润的双唇噙着药丸,吻住沈浪的。舌尖挑开沈浪的齿冠,轻松地将药丸推入口中。软舌缠住那根蛰伏不动的舌头亲密地玩耍了一会儿。
唇舌从沈浪口中抽离,他又爱怜地在沈浪唇角吻了吻。
手在沈浪喉头一拂,助他将药丸吞咽了下去。
蛇毒的解药见效很快,只在须臾间,沈浪的身体开始温暖起来,惨白的肤色退去,渐渐浮上鲜活的血色。
沈浪颤抖着皱起眉峰,伸手抓住自己的喉咙。
王怜花用力在他背上一拍,一口暗红的毒血呕出。
沈浪弓起身体,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睁开双眼,清亮的瞳眸略有些黯淡。
剧毒已解,他又重新活了过来。
沈浪扫了一眼四周,轻轻一叹,道:“智苦大师死了?”
王怜花从后背环抱住他,头埋在他的颈间,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痒酥酥的,像猫儿在他肩窝上蹭动。
沈浪道:“你看出来了吗?”
王怜花道:“看出来了。”
两人一言一语像是打着哑谜,可惜差了一个朱七七或是熊猫儿在一旁急得跳脚地问他们到底看出了什么。
两人看出的,是智苦从一开始便在放水。
他现身此地,并非为了绞杀沈浪与王怜花,竟是为寻死罢了。
王怜花的目光再次投落在平静的寒潭,智苦已被埋葬在水下。
不禁有些迷茫地说道:“他为何要这样做?”
他是个极吝惜性命的人,从来都不曾明白为何有的人会轻生赴死?还有什么会比活着更重要吗?
沈浪道:“大约他佛性未灭,心有灵山。”
“因对师妹的愧悔,他破戒杀生,偿还师妹之情,然而却又欠下了更多枉死者的性命。也许,他是想为那些被他所杀之人偿命了。”
王怜花冷笑道:“若果真如此,我便瞧不起他。”
“为师妹破戒杀生的人是他,如今抛下身中剧毒的师妹,寻一死而求解脱的人也是他。”
“之前言之凿凿一切都是为了他那师妹,可为何到头来毫不犹豫地将她抛下,任凭她一人苦苦忍受冰魄蟾的折磨?”
沈浪摇头叹道:“我不知道。”
王怜花笑道:“连沈浪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沈浪望向他,微笑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们都把我当成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仙了?”
王怜花哈哈一笑,道:“你不就是个无所不知、无说不能的神仙吗?”
戏弄完沈浪,王怜花转言道:“自入千佛寺起,我便在仔细搜寻整个杀局主持者的踪迹,然而那家伙隐藏的极为彻底,竟让我找不到任何马脚。”
“我原以为他迟迟不出现,是因为他谨慎至极,非等有十足的把握才会现身。”
“未曾想他竟是为刻意求死,而仍凭我等闯到最后。”
王怜花一阵长吁短叹:“早知道他想寻死,我就不对你暗中下毒,以弱示敌以图引蛇出洞,让你白受这个苦了。”
说着,侧头一瞧沈浪苍白虚弱的面容,不禁有些心虚,道:“你在与智苦拼命前,说为我争取时机……你早知道我留有暗手?”
“你是怎么发现的?”
沈浪沉吟片刻,道:“其实,是别人告诉我的。”
王怜花奇道:“谁?”
沈浪眨了眨眼睛,笑道:“就是在蛇群偷袭之时,被你捏在手里,将毒牙按进我腰侧的那条小蛇。”
闻言,王怜花不禁有些气苦,没想到他的计谋从一开始就被沈浪看透了。
轻轻一叹:“所以你就不动声色,顺水推舟?”
“可你为何要铤而走险,让蛇毒蔓延全身,你就不怕我来不及救你吗?这般急冲冲地找死,倒让我犹豫了片刻要不要替你解毒了。”
声音冷如霜冻,仿佛恨不得让沈浪一死百了,但偏偏凝注沈浪的目光又是那样温柔怜惜,让人分不清到底哪一种情绪才是他的真意。
这是他惯常耍弄的小手段,越是控制不住心绪时,神态越是矛盾。恨极时偏笑容满脸,爱极时却狠声冷语。
沈浪没去反驳他,神色平静地解释道:“我看得出,你很急切。”
“我们明明可以更好的办法通过杀局,只是尚需一段时间观察与等待,但你却不惜用这种极为凶险的方法诱使智苦出现。”
“依你的性格,比起冒险,更喜稳妥。如此反常的作为,不禁让我觉得,你的敌人不是智苦,而是时间……”
闻言,王怜花目光闪烁,笑容婉然道:“沈浪,你可真会瞎想。”
“还记得你曾惹我生了好大的气吗?有气不撒,有仇不报,可不是我的风格。我不过是想借机让你吃吃苦头,哪里有你说的那些深意……”
话说一半,说不下去了。
又来了,那种眼神。
带着点淡淡的无奈,却能看透一切,就仿佛王怜花这口深不见底的幽井,在他眼中不过是清浅澄澈的溪水一湾。
王怜花偏过头去,避开沈浪的目光,哀怨道:“也罢也罢,我讲与你便是了。”
“我被那人放逐出来前,曾与他约有一场赌局。”
“你猜猜,我们赌的什么?”
沈浪抄着手,皱起眉,佯装苦恼地沉吟片刻,道:“我猜你与那人以我和赵掌门一行人做赌局,赌我等能否在限定的时日内,闯过冰川道、千佛寺、枯荣谷和锁龙井四关,并找出整场杀局的最终主持者。”
顿了顿,扫一眼王怜花:“看你如此着急,赌约的最后时限大约便是今日吧?”
听得问话,王怜花只笑不答。
沈浪道:“或许你们还在其中约定了其他条件,不过大致内容应当差不了多少。”
“至于赌注嘛……”狡慧的目光微微一闪,他笑道,“我猜如果你赢了,那人便将他国色天香的女儿嫁于你,还附带以快活王的遗藏做嫁妆;如果你输了,便要打一辈子光棍,出家当和尚。”
面前几句猜的八九不离十,令王怜花不禁在心中暗赞沈浪的敏锐聪慧,但最后一句却是出人预料,令他微微一噎,什么苦大仇深的气氛全没了。
见王怜花直拿眼睛瞪自己,沈浪难得有些脸红,别过脸去咳嗽了一声。
“这个笑话没意思吗?”
王怜花将他这模样看了又看,忽而笑了起来:“不,挺有意思的。”
伸手揽住沈浪的脖子,将他拉的靠近自己,温热的双唇若即若离地碰触着他的耳垂。
“如果那人国色天香的女儿,便是你这位沈姑娘的话,大致算你全猜中。”
这回反倒是沈浪怔住了:“你们的赌注是我?”
王怜花抚掌笑道:“可不是你么。”
“天下第一名侠沈浪,在我二人眼中,可比一万个绝色无双的美人都要诱人啊。”
闻言,沈浪皱起眉峰,王怜花的话令他联想起了一些事,一路走来的经历如电光火石一般在他脑中闪过。
冥冥之中似有感应,这些记忆里一定藏有他想找出的真相。
王怜花并不知他的一番话对沈浪带来的触动,继续娓娓而道:“沈浪,你应该一直以为这场以快活王遗藏为诱饵设下的弥天大局,是为了诱杀武林高手,搅动天下大乱,为那隐藏幕后的枭雄创造出世的绝佳时机?”
沈浪道:“难道不是?”
王怜花冷冷一笑:“确实不是。”
唇角勾起的弧度锋锐似刀。
“那些摆在明面上的好处都是附带的。”
“这场弥天大局,从一开始就只是针对一个人!”
沈浪忽然感觉呼吸一紧,却是揽住他的手臂骤然加大了力气。
笑声充斥在耳畔,恣意而张狂,仿佛发笑之人对他即将要说之话,感到乐不可支。
“在江湖上掀起滔天巨浪,将无数人卷入漩涡,都只是为了引你入局,都是只为要你死啊,沈浪!旁的人都不过是你的陪葬!”
“我原本是他所选定摘下你头颅的刽子手。”
说到此处,王怜花面容骤冷,俊美的面孔好似覆上一层幽白青霜,而那双黑沉的瞳眸却亮如火石,光华灼人,一分一寸逼迫到眼前。
“可是,我不肯!我不允!”“什么时候我王怜花必须受到他人的辖制,一辈子对人摇尾乞怜!”
“杀不杀沈浪,什么时候杀,怎么杀,都该全凭我的心情,岂容旁人指手画脚!”
“所以,我同他打了一个赌。”
“若是在十五天内,我们能突破他设下的重重关卡,找到锁龙井,并将那代替我的主持者杀死,你的命便属于我!”
“否则,我便再不能对他说半个‘不’字。”
沈浪握住王怜花的手,耐心地等待他的怒气平息。
忽然问道:“那人已经用冰魄蟾控制住了你,为何还会同意与你打赌?”
“你是用什么逼迫他答应的?”
王怜花垂眸不答。
沈浪道:“是你的命吗?”
王怜花猛然抬头,失声道:“你!”
话语陡然停住,翘起唇角冷笑了一声,复又沉默下去。
沈浪怜惜地抚摸着他的发丝,轻轻一叹道:“为什么要隐瞒这一切,到如今也不肯和盘托出?”
“告诉我,依赖我,让我站在你面前替你遮风挡雨,真就这么难?”
王怜花咧了咧嘴,道:“比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娶了朱七七,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叫我当干爹,还要难。”
沈浪想象着那个景象,撑不住地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歇住笑声,道:“我想……我已经知道你们口中的那位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