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观音龛(二十三)(1 / 1)
“怜花,方才我梦见你了。”
沈浪忆起梦中的情形,揉上了王怜花的头发。
发丝纤细而柔软,多揉几下,会有几根细碎的顶发,蜷曲着翘起来。
王怜花眯起眼睛,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活像一只被太阳晒软了骨头,缩在沈浪怀中躲懒大猫。
沈浪摇头失笑,道:“你就不好奇是什么样的梦?”
“美梦,还是噩梦?”
王怜花挑开一只眼皮,意态慵懒道:“没什么可好奇的。”
“有我在的梦,只能是美梦呀。”
沈浪忍不住低笑出声,这样理所当然的自信,真不愧是他王怜花。
两人的说笑,并未缓和殿中紧张阴郁的氛围。
被无视的任萍踪,在冰冷的石地上像是无足之虫一般缓缓蠕动着,犹不甘心地嘟囔着:“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沈浪叹道:“这世上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就比如任兄,竟然会是人皮女。”
“而那尸杀手,却是……”
拇指抵住剑镗向上一推,寒光乍泄,半截剑身破鞘而出。
一声金石交鸣,稳稳架住从身侧袭来的一柄长剑。
目及此剑,沈浪心生古怪之感。
比起一般剑长三尺,这柄剑足有五尺之长,而被格挡住后,剑身竟发出一阵“咔咔”之声,像是即将崩碎一般,现出无数裂纹。
然而诡异的是,那些裂纹宛如精心雕琢其上似的,太过细密与规整。
沈浪瞳孔一缩,托着王怜花疾步后跃。
与此同时,被挡下的长剑,竟然化作一条银色的长鞭,卷起一线疾影,向沈浪追逐而来。
鞭势极快,好似突袭的毒蛇,尖锐鞭尾如同毒蝎的尾勾,擦着沈浪面庞划过,白皙的面容上现出一道浅红的伤痕。
执鞭之人右手一振,长鞭翻卷而回,一阵嗡鸣过后,又变成一柄细长利剑。
沈浪这才得以看清,这柄长剑竟然是用数百枚薄如蝉翼的细小刀片连接而成。
它们紧密叠压在一起时,是一柄锋锐的长剑;完全展开之后,便是一条布满锯齿的鞭子。
几人中,有如此奇思妙想,兼之夺天巧手,造出此物之人,只能是——神工五手,“素手”聂巧巧!
沈浪目似星,眉如刀,伸手拭去颊上沁出的血珠,凝注女子,缓缓道:“聂姑娘……尸公爷,幸会了。”
聂巧巧拄剑而立,一扫先前颓色,眉目舒展,唇齿盈笑。
伸手拍了拍脸颊,苍白褪去,重新泛起健康的红晕。
抬手持剑,“铿”地在地上一点,长剑又化作铁鞭。
鞭身锯齿般的刀叶贴在林素仙细白的脖子上,鞭尾闪着寒光的尖钩顶在赵碧穹的心口。
寒芒泠泠,泛着森冷煞气,虚弱的二人无力抵抗,像是待宰的羔羊,被圈在阎罗的镰刃之下。
聂巧巧微微一笑,道:“这下,我们能好好谈谈了。”
“沈相公,你是如何发现我三人的秘密?”
淡淡一语,承认了沈浪的猜测。
林素仙与赵碧穹两人不语不动,已被一系列变故刺激的有些漠然。
云出岫从开头便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坐在地上,默默旁观。
几人中反应最大的,竟是病老叟。
震惊的目光,在聂巧巧与任萍踪身上来回游移。
“你们、你们……”
最后定钉在任萍踪身上,怒吼:“你竟是人皮女!”
“当初,便是你差点儿将我身上的皮,给活活扒下来的?”
自己千挑万选,竟还选中同他结盟,一股被愚弄之感,油然而生。
任萍踪自诡计败露,被沈浪重伤之后,心中阴郁至极。
见到病老叟双眼冒火地质问于他,心中泛起一股恶毒的快意。
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我便是人皮女!”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狞笑道:“你还记得那晚的滋味吧。”
“我将你吊在树上,用匕首从你的肩背上划开,将人皮一点点地往下卷……你那张老皮又松又糙,稍不注意便会出现破损。想要完整的扒下来,还真得费上好一阵子工夫。”
“若不是你老小子运气好,我早用你那张皮来做灯笼罩了。”
“千佛殿里有上百人供你挑选结盟,结果你选来选去,竟然选到了我的头上。”
“当初你找到我,先对我连敲带打,而后又以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一本正经提出同我结盟。”
“那模样真是笑死我了!”
他笑的浑身颤抖,用唯一完好的左手狠狠地擂着石地。
“我可是一直记得,你被我吊在树上扒皮时,那副痛哭流涕,拼命求饶的蠢样呢!哈哈哈哈哈!”
任萍踪一通狂笑,笑的病老叟面色铁青,浑身发抖。
他选择同任萍踪结盟,便是看中他虽有能力,但却狂妄自大。
他需要一个能干,同时又充满破绽的盟友。
两人结盟后,病老叟表面上同他亲热无比,常常毫不吝惜唇舌地恭维于他。但是,背地里对他十分瞧不起。
孰料,自己在对方眼里,却也只是个跳梁小丑……不,比跳梁小丑还不如,是只蠢到自己一头撞进蛛网里的虫子,还自命不凡地暗嘲挥舞獠牙的毒蛛!
病老叟顿觉脸上火辣辣的,被恼怒与羞惭烧的通红。
聂巧巧笑道:“任兄,何必对一个老人家冷嘲热讽。”
“我们理当对他客气点,毕竟他还帮我们掩饰过一个极大的破绽。”
侧头对沈浪道:“你说是么,沈相公?”
沈浪颔首笑道:“夜晚的皮影戏、尸杀手与人皮女,都太过惊心。几乎所有人都在忧心忡忡地担忧黄昏的降临,却忽略了白昼的杀机。”
“第一关,并不是勾动人心欲望的幻香吧?”他问聂巧巧道。
聂巧巧笑而不答。
被挟持的赵碧穹冷声道:“是什么?”
沈浪道:“酒。”
“是那些翡翠似的琼浆碧露中,掺了类如罂粟之物,能令人上瘾,像是能缠住人心的妖魔。”
“千佛寺里的江湖人,饮下的妖魔越多,被缠的越死。”
“毒瘾入骨后,他们便被束缚于那洞中鬼寺中,不得离去!”
明锐的目光扫遍数人,最后定格于病老叟。
“我等初临千佛寺时,赵掌门态度谨慎,对酒存有疑心。但是叶兄告诉我们,前辈你验过酒中无毒,赵掌门相信你,便不再怀疑。”
“而我比赵掌门多了几分好奇心,在怜花同鬼老九比斗之时,暗中观察过你,觉得颇为古怪。”
“你总是以袖遮杯而饮,宛如君子儒生执以古礼,文雅得不像是个江湖人。”
“而你同他人交谈之时,爽朗豪放,又不像是个重礼之人。”
“为何偏以极为别捏的姿势饮酒呢?”
“然而,事情做多的总会出现疏漏,更何况前辈并不知有沈某在暗中观察。”
“待你痛饮五杯时,我终于瞧出,你将杯中的美酒尽数折于袖中。”
“想必那袖子里垫了一堆软巾,美酒并未落进肚子里,而是喂了它们吧?”
病老叟冷着脸,并不回答。
沈浪道轻轻一叹,道:“因而,我便知这酒中必有问题。”
“前辈你也并非一个可以托付信任之人。”
聂巧巧笑赞道:“不错。”
“酒里确实掺有罂粟,但是为了避免暴露,分量不多。不一连饮上二十多天,并不会上瘾。”
“病老叟乃是江湖第一神医,初入寺中,一眼便看出酒中端倪。”
“然而,我看出他私心极重,便命任萍踪刻意接近他,在他面前常常说些寻宝之人太多,要早早排挤掉这些对手才好的言语。”
“潜移默化地灌输此念,令病老叟生出独占之欲,为了坑害寻宝的对手,刻意隐瞒酒中问题。”
“而别的江湖人见他毫不在意地‘痛饮’美酒,便也相信酒是无毒的。”
“久而久之,毒瘾缠身,想要脱身……嘻嘻,可再也不能了。”
病老叟双眼一瞪,额上青筋突突直跳,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利用到如此地步,气的几乎要晕厥过去。
然而没人在意于他。
聂巧巧笑道:“请沈相公接着说下去。”
“你又是如何发现任萍踪的破绽的?”
沈浪淡淡道:“我只是听了一个故事,然后去竹林里的水潭前站了站。”
闻言,聂巧巧极为讶异地挑了挑眉毛。
沈浪道:“我听闻,人皮女从来只出现在竹林深处的那座水潭里。”
“慕名而去,虽未见到人皮女,但是那口寒潭,雾气氤氲,飘萍浮藻,美不胜收。”
“站在水潭边上,我便想着,冰水澡身的滋味可不好受,更何况水潭里尽是浮萍与水藻,从潭中出来,身上一定很不舒爽吧?”
“所以,我便向寺里的小沙弥打听了一下,每当有人剥皮而死的那晚,谁要了热水沐浴。”
“小沙弥告诉了我一个人。”
沈浪转头看向任萍踪:“此人,便是任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