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千佛寺(十五)(1 / 1)
赵碧穹走出房屋,深吸了一口寒气,暗沉空乏的瞳眸渐渐锐利起来。
他不能让自己的心随悲伤一同死去,他还有必须要完成的目标!
庭院里幽黑一片,雪如飘羽,在地面上积满了厚厚一层,靴子陷进松软的雪地里,嘎吱作响。
树影缭乱,夜风悲戚,那些目光无法触及的暗影深处,仿佛有一双双眼睛在张望。
赵碧穹本来打算往惊呼声传来的方向寻觅,突然听见一曲优美空灵的歌声,从竹林深处传来——
“雪花飘呀飘,谁掉了绣花鞋呀?”
“雪花落呀落,谁埋了红肚兜呀?”
……
这首诡异的童谣,来时在冰川道上听过。
然而这回唱歌不是稚嫩的童子,而是一位声音娇美的少女,悠扬悦耳得宛如空谷莺鸣。
赵碧穹心中大震,这声音他曾听过成千上百次,再熟悉不过——那是赵碧梳的歌声!
毫不迟疑,跃入竹林,循着歌声而去。
刚走没几步,那歌声戛然而止,再度响起时,更加朦胧缥缈,就像是唱歌之人,在不停地后退。
每次歌声响起时,她已经退至竹林的更深处。
赵碧穹拔足而追,动若疾风,迅如流火。
竹叶拂动沙沙作响,被呼啸的寒风拉扯的尖锐与古怪,宛如鬼怪的呢喃。缭乱的枝影狂挥乱舞,像是一抹抹刀刃,一柄柄钩戟,向赵碧穹勾去。
在他拼尽全力地追逐下,歌声渐近渐清,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
直到追至一片广袤繁密的雪杉林,两人方才停住。
宝塔似的雪杉树上覆盖着银霜,一层叠着一层,落下巨大的阴影,将赵碧穹笼罩其中。
他仰头,看到一个纤瘦娇小的女子坐在树枝上,背对着他,一边用木梳细细的梳理秀发,一边轻轻地唱着——
“脚步轻呀轻,谁断了脚趾头呀?”
“水珠滴呀滴,谁落了小娃娃呀?”
“回头瞧呀瞧,谁铺了红梅花呀?”
赵碧穹静静地望着背对他的女子,将一头浓黑的秀发编成又粗又长的辫子,用修长的食指一下一下地盘绕发梢。
不禁眼眶微热——那是他的小梳子害羞或者开心之时,最喜欢做的动作。
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轻声唤道:“小梳子,是你吗?”
坐在树枝上的女子闻声一僵,什么话也没有,只是用双手环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微微地抖着。
赵碧穹静静地望着她,轻轻地唤着她,却不知自己身后,有一个黑影如同吊在丝线上的蜘蛛,悄无声息地从树冠上垂下。
他张开双臂,现出一对寒光奕奕的双刀,双臂平稳合拢,锋锐的刀刃无声无息地向赵碧穹的脖子抹去。
就在刀尖即将刺进皮肉之时,赵碧穹猛然一拍刀柄,腰间长刀陡然翘起,狠狠地顶在偷袭者的腹部。
如此关键部位猛受重击,产生的剧痛足以使一个壮汉抽搐倒地。
然而,偷袭者仿如毫无知觉一般,没有一丝停顿,双刀继续挥出。
赵碧穹伸手勾住刀柄,长刀出鞘,回身一劈,猎猎倒风如狂风偷袭。
一刀斩断偷袭者的双手,同时将他悬挂于半空的丝线割断。
偷袭者一声不吭地摔落于地。
赵碧穹回头再看树上,空无一人,女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唯剩一截树枝在寒风中轻轻地晃动。
眉梢上现出暴烈的怒意,一脚狠狠地踩在偷袭者胸膛上,倒转刀尖挑开他的面罩。
面罩下露出一张枯槁的脸,惨白的如同死人一般。
刀尖轻轻地抵在他的喉咙。
赵碧穹冷冷道:“交待你的目的。”
偷袭者张开嘴,似是要说什么。
突然一簇幽绿的鬼火从他口中冒出。
赵碧穹瞳孔一缩,足尖点地,向后飞出。
倒在地上的偷袭者,瞬间被他吐出的鬼火吞没,化为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宛如冷翠荧荧的篝火,将赵碧穹的面孔映照的幽惨又诡谲。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看着对方烧成一具焦骨。
设下圈套之人,惨败在他猎杀目标的手上,尸骨无存。
这便是波谲诡异的江湖,没人知道,谁是谁的猎人,谁又是谁的猎物?
就像此刻心乱如麻,疲惫不堪的赵碧穹并不知道,在一里外的一株云杉上,有一人立在高耸入天的树巅,默默地观望着他。
脆弱的细枝在那人脚下弯成危险的弧度,将断未断,承着他在猎猎寒风中招招摇摇。
无心上人轻抚浮尘,淡淡地俯睥着赵碧穹,与那团惨绿鬼火。
背后忽然响起一个优美的声音。
“他第一个晚上就成功通过了第一关,还不错。”
一个清越的声音道:“我早就说过,这对他没有一点难度。”
又一个沙哑的声音冷笑道:“哈,那是他运气好,没有碰到‘人皮女’。”
沙哑的声音又哈哈笑道:“我看鬼老九是玩完了,听他的叫喊声,恐怕是被人皮女活活地将人皮给剥了下来。”
就是有人瞧见此景,怕会以为无心上人被鬼怪俯身,一个人发出了数种声音。但若是凝神细看,便能瞧见有几个人影,或立或坐地半隐在无心上人周围的几棵云杉之间。
一个清冷的声音淡淡道:“废话少说,你们是否同意邀请他?”
优美的声音道:“同意。”
沙哑的声音道:“哈,多一个同伴不是坏事。”
问话之人转头看向无心上人,道:“道长,你呢?”
无心上人面无表情,淡淡道:“明日午时,请铁胆狮心来风波亭一晤。”
随后将目光从赵碧穹身上收回,投向西北方向一间门窗紧闭的客房。
长眉一皱,喃喃道:“你为何还无动作?”
“你到底在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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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坐在桌边,婀娜的女子伸出修长玉臂,揽住他的脖颈,倚在他怀中,曼妙身姿化为一团混沌迷雾,变幻不定。云雾一聚一散间,渐渐显露出王怜花的模样。
八仙桌上一座铜炉焚着清幽佛香,俊朗的眉目于袅袅青烟中一弯,沈浪拎起茶壶往铜炉里一倒,浇灭了焚烧的香料。
怀中将将成形的“王怜花”用哀怨地目光望着他,身形一颤,又融化成一团朦胧烟雾,渐渐散去,徒留一张皮影静躺于地。
沈浪伸手将皮影从地上拾起,细细端详半晌,陷入沉思。
忽然,门外响起三声脆响,有人在叩门。
沈浪不知是敌是友,并未应声,只是静静坐等对方动作。
孰料,却听到门外之人悠然念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音色低柔,宛如明澈清泉叩击着美玉,泠泠切切地淌至人心底。
门外之人低低笑道:“沈姑娘开门,我千面花郎君前来折花了。”
闻言,沈浪不知自己该怒该笑,他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袍,拉开门闩,将房门打开。
门外一人长身玉立,身披厚重的白狐裘,手中撑着一把素绢面的青竹伞,伞面上泼墨成枝,落丹凝梅,晕染出一伞的横枝疏影,欺霜斗雪。
见房门打开,来者拂去身上的雪珠,收起撑开的竹伞。
在他抬头展颜的一刹间,风停雪霁,明月破层云。
莹澈月辉宛如轻薄银纱,拢在王怜花的身上,他眉眼如钩,唇若含丹,醴艳之姿染尽风月,恍见一山朱梅,一谷新雪。
看到开门的沈浪墨发披散,仅披了一件单薄外袍,内里穿着雪白的内裳。
王怜花这个深夜扰梦的不速之客,反手将沈浪这个主人拉进屋中,合门将寒气关于屋外。
他轻笑道:“晚上冷得很,怎么不多穿一点再开门?”
两人坐在桌畔,王怜花顺手替沈浪倒了一杯热茶。
沈浪将温热的茶杯握在手中,浅笑道:“王公子大驾光临,沈某怎敢怠慢?”
浅呷一口热茶,沈浪道:“深夜拜访,所为何事?”
王怜花笑盈盈道:“我是怕沈大侠晚上吓得睡不着觉,特地来探望探望。”
沈浪摇头失笑,道:“我果真被吓得睡不着,你能如何?摸着我的头,唱曲子哄我入眠不成?”
王怜花抚掌而笑,道:“好主意!我会唱的曲子足有百八十个,保管你听上大半个月都不会腻。”
他眨眨眼道:“若是你愿意的话,你躺在我怀里听也成。”
沈浪突然低下头去,一声不吭。
未得沈浪回应,王怜花也不停嘴,自得其乐地讲着,他八/九岁的时候,如何易容成一个小丫头,缠着一名性格孤僻的怪老婆子学唱曲子。
就这样漫无天际地讲了好一会儿,王怜花突然伸手钳住沈浪的下颚抬起。
只见沈浪薄唇紧抿,眉峰深皱,仿佛在苦苦难耐什么。
手指碰触到的肌肤烧烫得可怕,轻轻一捻,便能抹下一层薄汗。
睫羽低垂,凝注沈浪的瞳眸渐渐转深,朦胧幽邃,宛如拢着一团烟雨。
松开沈浪的下颚,手指抚摸上他颤抖的喉头,王怜花温柔笑道:“我就说,算算时间,也该发作了。”
“既然难受成这样,你又何必苦苦忍着?”
沈浪用双手地死死撑住桌面,不让自己倒下。
声音沙哑道:“你在茶水里放了什么?”
王怜花笑道:“绿妩与酥骨。”
见沈浪沉默不语,他接着道:“可能你没听说过它们的名字,我便直白一点。”
“一种是春/药,一种是软筋散,俱是无色无味,又烈性至极的药物。”
沈浪道:“为何……”
刚说出两个字,便咬紧牙关,闭口不言,如若再言,势必会化为一声克制不住的呻/吟。
王怜花敛去笑意,静静地看着沈浪竭尽全力地克制、抵抗与忍耐。
直到沈浪坚持不住地从座椅上歪倒,他伸手揽住对方。
王怜花揭开炉盖,重新点燃里面的佛香,将沈浪拦腰抱起,放倒在卧榻上。
沈浪难过地喘息着,感觉身上一沉,是王怜花倾身压在他胸前。
修长的手指拔下玉簪,乌黑长发垂下,宛如密密的囚笼,将沈浪笼罩其中。
王怜花俯身,亲吻上沈浪的双唇。
他撬开沈浪的唇齿,将舌头欺入其中,含着对方烧热的唇瓣,他冰冷的命令道:“沈浪,这一晚,我不允许你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