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五章 有匪君子,如圭如璧(1 / 1)
梁上的燕子飞了回来,啾啾喳喳叫个不停。
石家下的聘礼如流水抬入飞云馆,各式奇珍异宝、首饰钗环,半点不逊于昔日宫中所用之物。樱桃看着堆得满当当的库房,说道,“表公子这般心急,聘礼都送来了。”
“听说都是王妃亲自主张,程侧妃操办的,”子衿在旁说道。
樱桃不屑地撇撇嘴。云冉冷笑,“不这样做,怎显得她才是当家主母呢?况且,石虎早已今非昔比,她既不敢逆石勒的意,也不愿失了石虎的心。”
“王妃毕竟是表公子的姑母,小姐当真不去拜会?”樱桃问道。
“她不急,我急什么?”云冉在妆台上选了一支珠钗,“替我更衣,聘礼这么丰厚,我该去谢谢石勒才是。”
“刚瑞安来说,王爷午间同大臣们生了气,现一个人在翡翠轩,谁也不敢去劝,小姐可要过去?”樱桃说道。
云冉点头,樱桃便跟着进去服侍她更衣装扮,往翡翠轩去了。
李合守在翡翠轩门口,见云冉过来,便行礼,“见过郡主。”
“石勒此刻可得空?”云冉笑问。
李合说道,“王爷说,郡主若来,无须通传。”说着,便替她开了门。
翡翠轩本是云冉的书斋,装饰朴素一如往常,只多了几张会客的桌椅,石勒背着手,看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听到声音见她,笑着伸出手,“你来了。”
云冉走过去,这幅画只轻描淡写画了几竿竹子,连落款都没有,却透着落落风骨,她有几分伤感,“这是先生的画作。”
“右侯雄才伟略,只可惜天不假年,”石勒的话带着无限的挽怀,转而又有几分气恼,“我的身边只剩程遐之流,鼠目寸光,又无胆识。”
“天下有几个右侯呢?”云冉的手指珍惜地划过画面上的留白,“程大人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石勒拉起她的手,贴在腮边,“我有再多的烦恼,只要看到你,就心安。云冉,一辈子陪着我。”
云冉的心有一刻的柔软,时间仿佛倒流了十年,还是在这间屋子里,她与石勒共度了许多温柔的时光,她说,“听说先生归葬祖籍赵郡,等延意出嫁,我想过去好好祭拜。可惜,你没有空陪我。”
“有,当然有,”石勒的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下连他自己都怔住了,这是他从前惯常的动作,牵起了无数酸涩的情愫。
这时,李合在外禀报道,说姜夫人求见。
石勒还不待发话,云冉推一推他的手臂,“快快让进来吧,外面风凉,别冻坏了美人。”
“那便让她进来吧,”石勒亦笑道。
姜秭归的排场极大,出个门亦要带着三四个随从,进门便携进一股冷气,仍是一袭红衣,珠翠玲珑,环佩叮当,年轻姣好的脸庞明艳照人。
“王爷万安,”姜秭归娇滴滴福了一福。
“起吧,”石勒道。
姜秭归施施然起身,瞥了一眼云冉,“郡主也在。”
云冉看着她但笑不语。
“妾身做了核桃露和莲蓉蛋酥,预备王爷午后用的,”姜秭归甜笑着依身上前,早由丫鬟打开食盒,将点心摆了出来。
云冉笑道,“这芙蓉蛋酥色泽金黄,色香味形俱佳,姜夫人好手艺。”
姜秭归扬起骄矜小巧的下巴,“郡主过奖了。”说着转头盈盈看着石勒,“王爷尝尝吧,凉了就不香了呢。”
石勒拿起一块递到云冉嘴边,“尝尝看。”
姜秭归见二人如此亲密,脸色微微一变。
云冉却偏过头说道,“恐怕今日没有口福了呢,出来前我做了些酒酿糯米糕,算着时辰,也快好了,我也该告辞了。”
石勒含笑听她说话,接口道,“可是夹一片梅干的那种?”
“正是,难为你还记着,”云冉抿嘴一笑。
“那我可要同去讨一块糕吃,”石勒说道。
“除非你将翡翠轩还给我,”云冉抱着手,笑道。
石勒大笑,“得赐一饭之恩竟要这样大代价!”
“王爷……”姜秭归见石勒不理睬她,似嗔似娇地唤道,“归芳阁备了山鸡汤,当宵夜最好,王爷晚上过来用罢!”
石勒随口道,“不去了,你也回去吧。”说着便亲手为云冉披上披风。
姜秭归想来从未受过此等冷遇,涨红了脸,张口便道,“王爷日日留在飞云馆,恐怕于礼不合!”
石勒停下手,不怒反笑,淡淡问道“于礼不合?于什么礼?”
姜秭归不知死活,明仗着素日里在王府中最是得宠,鄙夷地看着云冉说道,“她是废帝刘曜的妃子,敢问她是以何身份侍奉王爷?”
石勒眉间一蹙,冷冷道,“你从哪听来的这种话?”
“王爷,妾身是为了王爷清誉着想!”姜秭归骄纵惯了,自以为理直气壮,却没发觉石勒的面色益发阴沉。
云冉波澜不惊地轻笑一声,说道,“废帝?我竟不知皇上何时被废?如何被废?”她轻飘飘看了石勒一眼,“又是谁……废了皇帝?”
“无知蠢妇!”石勒手掌怒拍桌案,“皇上只不过暂居我府上,何来废帝一说?”
姜秭归吓得跪在地上,“王爷息怒,妾身不懂朝政,说错了话,王爷恕罪。”
“闭门思过去吧!”石勒冷冷说。
姜秭归忙不迭谢恩,云冉却在此时开口道,“姜夫人造出这样一个谣言,将废帝的罪名安到王爷头上,王爷竟只要她思过,王爷持家也忒宽仁放纵了些吧。”
“你休要挑拨离间!”姜秭归怒道,转而对石勒求道,“妾身绝没有那层意思!”
“当然,”云冉不以为意地理了理衣带,“这是你们王府的家事,不容我一个外人置啄。”
石勒若有所思的看着云冉,“你不是外人,的确是我罚的轻了。”
说罢便唤进李合,说道,“姜秭归出言犯上、行止不端,罚入西苑为奴,永不得面上。”
姜秭归如遭当头棒喝,膝行上前抱住石勒的腿,哭着说,“王爷饶恕妾身这一次吧,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王爷……”
“拉下去!”石勒冷冷道
李合带着人架住姜秭归出去了,姜秭归的哭喊声尤不绝于耳。
“我记得你从前从不在意这等琐事,”石勒低下头,神色莫测地看她。
“从前府里也并没有得宠的姬妾对我耀武扬威,”云冉似笑非笑微微仰起脸。
石勒突然抱住她,轻轻亲吻她的额角,“什么宠妾,都是不相干的人。”
“怎生得如此薄情,把自己的枕边人说成是不相干?”云冉的手搭在他的腰间,隐去眼中的锋芒。姜秭归只是轻狂,这样的女人她见过太多,如今却再不能容得姜秭归乃至任何人在她的面前放肆。这王府中人势必不会对她敬服,那么,便只能令人忌惮了。否则,她与延意,将何以安身立命?
“王爷,”李合复又进来垂手立在石勒身旁。
石勒有些恼了,“又有何事?”
“王妃打发人来,问王爷什么时候去景懿院?”李合提醒道,“今日是王妃的千秋。”
石勒一沉吟,对云冉说道,“你我一同去吧。”
云冉笑道,“按理是该去拜会,可我没有备贺礼,怎么去呢?”
“让李合去办。”
“那我只好从命了。”
景懿院中华灯初上,这里本就是整个王府最富丽的一处院子,王妃居于此处,比从前更添了气派。
刘妃早早带人迎在门外,见石勒便俯身下拜,“王爷万安。”
“王妃免礼,”石勒虚扶一把。
刘妃见到云冉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云冉来了,你回来这么久都没能见上一面,想来是我的疏忽。”
“一直想来拜见王妃,奈何一直病着,怕将病气过给王妃,不敢来,”云冉唇边带一丝笑意,“听闻今日是王妃千秋,特来拜寿,还请王妃恕云冉唐突。”
“这可是说的哪里话,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刘妃喜滋滋拉着云冉入座。
石勒、刘妃落座后,几房年轻的妾侍上来行礼,程姝带着一列丫鬟鱼贯而入上茶水,亲自捧了两盏茶,奉给石勒、刘妃。
“这么多年不见,云冉你可是一点都没变,”刘妃笑着打量她。
云冉不动声色看过去,十年过去,她老了许多,饶是再细细保养,眼眉嘴角处亦刻下了深深地皱纹,目光却还是犀利的,只是这份精明,云冉从前没有看懂。
“王妃过誉了,王妃才是风采依旧,”云冉说道。
“这张嘴也还是那么乖巧,”程姝掩口笑道。
刘妃端起茶杯,撇了撇浮沫,说道,“听说姜夫人惹王爷生气了?”
“王妃是要替她求情吗?”石勒笑问。
刘妃说道,“秭归一贯娇纵,还不都是王爷宠得?罚是该罚,可西苑的活计怕是做不来。”
云冉睇了石勒一眼,眼角一丝嘲讽的笑意,笑道,“王妃还是这般心慈。”
石勒有些尴尬,仍旧和颜悦色地说,“姜氏有大错,若不是赶上王妃的好日子,怕就要下狱了。”
“呵呦,”程姝娇声道,“王爷也说是王妃的好日子,什么下狱不下狱的,吓煞妾身了!”
众人便都笑了。
程姝朝云冉笑道,“怎么不见清河公主?都是亲戚了,该多走动才是。”
云冉笑言,“清河偶感风寒,等好了再来拜见王妃。”
“我虽未见过,但你的女儿,是差不了的,这是虎儿的福气,”刘妃笑道。
程姝笑了一声,说道,“这可真是姻缘天定,妾身依稀听说,表公子同清河公主在长安是就已相识,当真是一段佳话!”
听得提起长安之事,云冉心头突地一跳,只见石勒冷着脸问,“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想步姜秭归的后尘吗?”
程姝面色一僵,即刻跪下请罪,“王爷恕妾身多言。”
石勒只对刘妃说道,“王妃平日里也该好好管教约束她们才是。”
“王爷息怒,都是妾身的不是,”刘妃低头请罪。
“罢了,孤不是要怪你,”石勒说道。
“是,”刘妃站起来,“宴席已备好,请王爷入席吧。”
晚宴摆在偏厅,菜色精致丰盛,云冉倒了一杯酒,在石勒耳边轻笑道,“年纪大了,肝火这么旺可不好。”
石勒失笑,正要伸手去接酒杯,云冉手一偏,自己喝了。
刘妃坐得近,他二人的话听得分明,佯作未闻说道,“姐妹们久不见王爷,都想来给王爷敬杯酒呢。”
石勒允了,几个年轻俏丽的妾侍便依次上前敬酒,因着姜秭归的前车之鉴,都当作没有见到云冉。
酒过三巡,云冉便告了乏,退席回飞云馆去了。刘妃本以为石勒会留宿景懿院,谁知散席之后,石勒匆匆就走了。
景懿院中重归寂静,程姝斟了一盏茶到刘妃手边,说道,“王妃莫恼。”
“我恼什么?”刘妃反而自嘲地轻笑,“自王爷亲去长安接她回府,我就知道,咱们再没有安生日子可过。这十年来,王爷身边也并没有少人服侍,我本以为王爷不是那多情之人,谁知他竟能隐忍至今。”
程姝慢慢喝了口茶,说道,“王妃不必灰心,她到底是刘曜的妃子,名不正言不顺。”
“今时不同往日了啊,”刘妃目光一瞬,旋即垂下眼眸,“王爷铁腕,说一不二,朝中的人谁会为了个把女人,去得罪他。”
“咱们刘家和程家的势力不容小觑,”程姝低声说。
“你真是糊涂,”刘妃冷笑,“程家刘家都是面上光鲜,内里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石虎!黛儿之事,那贱婢句句影射我刘家功高震主,若不是她在背后指使,一个丫头敢说那样话?王爷若真起了疑心,以王爷的手段,那刘家可是万劫不复之境啊!”
“如今表公子与云冉的女儿结了亲,咱们岂不是无招架之地了?”程姝咬一咬下唇,忧心忡忡,转念一想,又说道,“可表公子是王妃带大的,心里怎会不向着王妃,结下这门亲,也是看着王爷的意思吧。”
“到底不是亲生的啊,”刘妃幽幽叹息,转了转腕上的玉环,“云冉她虽不能生养,可会生孩子的女人多得是,王爷若想抬举她,办法有的是,你忘了十年前的事了吗?”
程姝听得生生打了个冷战,“大雅差一点就成了她的儿子!”
“大雅虽封了世子,可王爷一向不喜大雅文弱,”刘妃冷冷看着她,“你这个做母妃的若不能替他争气,我也是无计可施的。”
“妾身省得,”程姝低下头,“大雅日后必定侍奉王妃如生母。”
刘妃松了松手臂,立即有丫鬟上前替她轻轻捶肩,刘妃合上眼膜,“莫说日后,且顾眼前吧。”
这时瑞安进来禀报,“王爷让小姐去一趟煮泉斋,李合大人在外面候着小姐呢。”
云冉心中起疑,现下这时辰是石勒与众臣议事的时候,等闲并不会宣召她。李合在外面也不便多问,便匆匆换了衣裳,往煮泉斋去了。
春日和煦的阳光洒在金明湖上,波光粼粼,煮泉斋仿佛笼在一团金光之中,厅中铜鼎袅袅燃着香烟,石勒背着手立在书案后,听见声音转过身来,他的神情肃穆,非同寻常,云冉一步步走过去,心中渐渐升起不祥之感。
“你,看一看吧,”石勒递过一封书信。
云冉疑惑地展开信笺,看到了熟悉的笔迹,这是刘曜写给刘熙的信。
“……与大臣匡维社稷,勿以吾易意也……”云冉看到此处,脑中嗡的一声。
“我曾说过,只要刘曜劝服刘熙投降,我便留他一命,谁知他竟如此不知好歹,自寻死路!”石勒面色冷峻,沉着声音说道。
云冉心中大恸,刘曜选择尊严,同时,也选择了死亡。
然而她不甘心,犹自做最后的努力,她说道,“刘熙不是你的对手,刘家的天下已是你的囊中之物,便让他做个平民百姓,又有何妨?”
石勒的目光深不可测,他说,“此时此刻,我与刘曜势必不能两存。”
一切都无可挽回,云冉跌坐在椅子上,失了神魄。
“我已赐他一壶鸠酒,你去见他最后一面吧,”石勒俯下身,在她耳畔说,“云冉,别怪我。”
云冉愣愣地将他看着,半晌,一把推开他,跑了出去。
永丰城依旧是守卫森严,刘曜所居的院子扉门半掩着,云冉伸手欲推门,却又顿住了,她有些怕,她怕赶不及见他一面,却又怕见到他,无言以对。
正在犹疑不决间,她听见了幽幽的琴声,她一惊,推开了门,竟见院中一棵樱树,刚打了花骨朵,将开未开,而刘曜,就盘膝坐在树下,赤着足,不鞋而屐,月白色春绸薄衫熨帖的贴在身上,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膝上一把乌木琴,纤长的手指拨弄着琴弦,琴音呜呜咽咽,如冷月下的潺潺流水。身边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赤金酒壶,并两只菊瓣高脚金盅。
刘曜停了弹奏,微微笑着看向云冉,双眸灿灿如星,说道,“你来了。”
云冉忍下夺眶而出的泪,在他身边随意坐下,“当年在管涔山你我初遇,也便是这般情景。”
“历历在目,”刘曜笑着将她的一缕鬓发掖到耳后。
云冉恬静一笑,执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将要倒第二杯时,刘曜拦住她的手,“这酒不好,”说着拿出随身带着的酒壶,“你还是喝这个吧。”
琥珀色的酒液,泛着葡萄青涩的香气,“长相思!”云冉的泪落在杯中,“他要赶尽杀绝,曜哥哥,我没有别的办法!”
刘曜平静说道,“社稷倾颓,我合当以死谢罪。”
“那么云冉身为皇妃,更该以身殉国,”云冉说道。
“女子何辜?!”刘曜正了神色,“莲岸殉国,是我不可饶恕之错,我是亡国之君,这一生征战杀伐,刀下亡魂万万千,已是罪不可恕,你若再随我而去,我恐怕更要堕入到无间地狱,永不翻身,云冉,你忍心吗?”
云冉眼泪涟涟,“你是为了让我活下去,才说这样话吧,曜哥哥,你两次救我性命,我却救不了你!”
刘曜的脸色平和而舒展,他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珠,说道,“你陪了我十年啊。我只不过早去几年,一百年之后又有什么分别?活着的时候总要好好地活着。不要伤心,来,让我们好好说说话儿。”
云冉有感于他的坦然,不禁说道,“你对生死之事竟这般豁达,是云冉不能及的。”
刘曜笑,“我这一生,得一知己如你,又能与倾心相爱之人共渡,实在不算是辜负。”
云冉轻轻靠在他的肩头,“曜哥哥与绿萼,真真是神仙眷侣。”
“绿萼……”刘曜不禁弯起嘴角,喃喃地像在说情话,“她杀了清流、芷素,做了那么多错事,可我一点都不怪她。”
“你果然是知道的,”云冉垂下眼睛。
“是,一定是我的错,让她感到不安,”刘曜眉心微蹙,“后来她去了……并不是石勒杀了我,早在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所以,云冉,你实在不必太过介怀。”
云冉抬头看着刘曜,说道,“曜哥哥自始至终,都是那颗初心。”,
刘曜一下下轻抚她柔顺的长发,“人这一生又苦又短,有幸与相爱之人生聚,又何苦太过执着于旁骛?”
云冉胸中酸涩,“我一生为情所苦,尝遍了由情爱带来的喜悦、期待、嗔恨、嫉妒与悲伤,我早已不是你在管涔山中救下的那个女孩了。”
“我曾记得,你对我说,就算他石勒是个恶魔,你爱他就是爱他,我听了十分感动,我从未见过似你这般勇敢的女孩,”刘曜嘴角一缕温柔的笑,追忆往昔一般。
“我就是太过执着于他这个人,最终深深失望,”云冉拭去眼角的泪,“是我不好,我竟对你抱怨这些。”
“这些日子,你过得不容易,不对我讲,还能对谁讲,”刘曜看着她,“你恨石勒当初舍弃你,后来又恨他杀了你爱的亲人,他一次又一次地负你,可你心中还是爱着他。”
刘曜一语道出了她的痛处,云冉深感他是知己,她说,“曜哥哥,这世上,恐怕再无人知我如你。”
“云冉,兜兜转转,你还是回到了他身边,你们的缘分未尽,”刘曜说道,“我不恨石勒吗?他毁我家国,我当然恨他,可人之将死,我总要说句公道话,若此刻我与石勒易地而处,也必然会如此行事,每一个雄心勃勃的男人,都会这样做。”
“他是我的义父,命中注定我们本不应该生情,由我强求而来,终于付出代价,”云冉平静地说出了这番话。
清风携着融融花香拂过,刘曜擎起酒杯,笑言,“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八月剥枣,十月获稻。”
云冉心下一动,眼神在他的脸上梭巡,直要把他的样子牢牢记在心中,举起酒杯,随着他一同接着说道,“为此春酒,以介眉寿。”
刘曜朗笑,将酒一饮而尽,云冉亦抬手饮尽杯中之酒。
“曜哥哥,云冉这一生之中最平安喜乐的日子就是在长安的十年,我还未曾谢过你,”云冉终于笑着落下了泪。
刘曜说,“那么,你便为我弹奏一曲,以完此劫。”
“曜哥哥想听什么?”云冉微微歪着头,就好像平日里在甘棠宫与他闲聊。
刘曜眯着眼思索片刻,说道,“淇奥。”
云冉轻笑点头,将矮脚条案上的木琴摆正,素手轻扬,泠泠琴音流泻而出。而刘曜舒展身体躺了下来,头枕在她的腿上,缓缓合上了双眸。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