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六章 谁话如梦尘烟事(1 / 1)
这一番话如晴天霹雳一般,云冉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你看一看,云冉!”司马越拉着云冉走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云冉年轻娇俏的容颜,司马越在她身后,神色如痴如狂,“你看不出来吗,你的神韵似极贞儿,可你的五官却是跟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胡说八道!”云冉气血翻涌,挥手打翻铜镜,“我是汲桑的女儿,不准你胡言乱语,侮辱我母亲!”
“你是我司马氏之后,与那马贼无干!”司马越说话间带着皇族的冷傲。
云冉看一眼一旁的裴楷,仿佛恍然大悟,冷笑一声,“恐怕王爷费尽心机编出这么一篇鬼话,只是想要云冉的一件家传之物吧!”
司马越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你是说奔马吊坠?当年八王之乱,我的确想得到这批宝藏,但是我对你母亲的心可昭日月,她、她不应如此疑我。”
“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云冉厉声说道,“我已如约来见你了,你快让裴楷放我走吧。”
“云冉,不得无礼,”裴楷上前道,“王爷所言句句属实,你尽管不信我们,可你母亲的笔迹你总是认得吧?”
说着拿过一打书信,最上面的那一封,信封上赫然写着“越郎亲启”四个隽秀的蝇头小楷,她自小临摹母亲的字,那翩若蛟龙字迹,是母亲的无疑!云冉颤着手拿起,眼泪滴了下来,将“越郎台鉴”四个字模糊的化开,而母亲的音容笑貌却在泛黄的信纸上徐徐展开……
山西闻喜裴氏一族,自开国以来便与皇室世代联姻,煊赫至今,裴老令公去世后,为彰显皇家恩德,武帝赐其子,也就是当时裴氏的当家人裴徽裴国公府,府邸建在半山处,宏伟清幽,太夫人好清静,并不住在闻喜老宅,而是长年闲居此处。裴氏嫡长女裴贞一直深得老祖母喜爱,自小便被太夫人带在身边,宠爱有加。裴贞与裴楷一母同胞,兄妹之情甚笃,裴楷年未弱冠便已入朝,经常往来于洛阳与绵云山上的裴国公府。
二十年前的一天,随着裴楷上山的人中,有一位俊逸公子,随行的人对他非常恭敬。裴贞自幼见惯身份尊贵之人,起先并未在意,况且裴楷好客,这些年经常在此招待友人同僚。
直到那一日,裴贞在信中数次提到那一日晴好的阳光、湛蓝的天空和漂浮的云。她信步在湖畔,他们的父亲裴徽不喜莲花气味,只叫人在水边遍植香草,倒也长的郁郁葱葱。裴贞一抬眼便看到了那位公子立在亭中,公子也看到了她,向她微微欠身。裴氏从不怠慢人客,裴贞便走过去行礼。亭中摆着桌案,那位公子原来正在作画。公子邀她赏画,年轻的裴贞偏头看过去,耳边的水晶坠子折射出晶亮的光。只这一眼,便注定了一生的错。
那幅画机缘巧合之下,如今正挂在云冉的卧房,笼着烟雾的水墨画,水边几株香草,横塘暮色,飞云冉冉蘅皋暮。
裴贞知道了这位公子原来竟是高密王司马泰世子司马越。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相爱,嫁入皇室是裴氏嫡女的宿命,裴贞暗自庆幸越郎有司马这个尊贵的姓氏,她可以在宿命中与所爱之人携手,何其幸运?!
此后,司马越便时常到绵云山与她相伴,无数迤逦的时光,司马越信誓旦旦一定会求皇帝赐婚。裴徽深知女儿心思,暗中周旋,皇帝终于一纸诏书,赦令裴氏女赐婚当时已封东海王的司马越。裴贞回到闻喜待嫁,司马越亦不便再来探望。二人鸿雁传书却从不间断。
最后一封信是裴贞写给裴楷的,信纸上泪迹斑斑,裴贞控诉司马越处心积虑接近她,为的是得到裴氏传家之宝,以控制裴氏,甚至掌控朝廷,控诉裴楷与司马越里应外合,妄图篡夺当家人之位。
云冉的心揪着疼,她一生都未流过这么多泪,母亲是那么决绝,甚至连那个人的解释都不愿听,便一走了之,十五年音信全无,把她爱的,她恨的,全都抛在了身后。
“贞儿当年若有你一半的心计,也不会落至如今魂魄无依,”裴楷的声音有些酸涩。
“裴大人是说我母亲一生命途多舛,竟是她咎由自取的吗?”云冉愤恨道,“纵然母亲曾与东海王有情,也不能肯定我是他的女儿,你莫要辱我娘名节!”
“当年医官诊出喜脉我就在一旁,亲耳听到的,怎会有错?”裴楷的声音不由得高了。
“云冉,你的血统何其尊贵?同我回去洛阳认祖归宗,这些年亏欠你们母女的,我会加倍补偿你!”司马越由侍从搀扶着从屏风后走出来。
“从小到大我和娘过得都很好,不曾受过什么苦,我是汲桑的女儿,我不认得你,”云冉将头偏向一边,冷冷道。
“我知道,你是记挂石勒,”司马越对她的事似是一清二楚,极有耐心,循循道,“石勒也的确是一时之杰,可他杀伐过重,乱臣贼子,必无善终,我怎能放心你跟着他?”
“你住口!石勒就算是魔鬼又干你何事,我的事与你甚么相干?”云冉道,转头对裴楷,“裴大人快快将我的信发给慕容侊,我可要走了!”
“你那封信我看过,也已以我的名义发给了慕容侊,虽然我并不赞成你这样做,”司马越思虑片刻,道,“云冉,你一个女孩子,莫要再卷入是非当中,我不能让你在外受苦,随我回洛阳吧。”
“无须东海王多虑,”云冉口角利落道,“只请东海王给我一匹快马,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待了。”
云冉转身再不看他二人,司马越无奈,只得唤人备马。
“天亮了再走吧,”司马越仍旧满是不舍之情,试着劝道。
云冉的眼睛盯着地面,“东海王,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说罢,便走了出去。
“云冉是有些任性的,王爷息怒,”裴楷走上前道。
“我怎会气她?”司马越摆摆手道,“我对不起她,本想趁还有一口气在,为她好好做个打算。”
“云冉还小,日后会明白王爷一片苦心的,”裴楷道,“更深露重,王爷先回去歇息吧,我已派了人暗中保护云冉。”
司马越捂住嘴,哑着嗓子咳了几声,手帕拿开,竟沾满鲜血。
裴楷大惊失色,忙叫侍者搀扶司马越,往内室去,自己则走出来,见云冉站在游廊下,一动不动,如一尊雕像。他走过去,手扶着廊柱,仿佛看到了昔日的时光,“当初王爷与你母亲情意甚笃,若不是听信了谗言,你母亲也不会决然出走。”
云冉的神情冰冷倨傲,“裴大人,我没有兴趣听。”
裴楷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低声说道,“当年我与王爷密谋如何利用吊坠寻到宝藏,却不意被人偷听,更将此事告知贞儿,贞儿单纯,胸无城府,怎知人心险恶,何况那告密之人正是我们的异母妹妹,贞儿极轻易就相信了她,对王爷的一腔真情生生被浇熄,再不肯嫁。父亲得知后,深恨王爷,更连我也迁怒,我深知父亲虽不能抗旨拒婚,但一定不会将吊坠传于我。我与王爷费劲千辛万苦得来机关图,决不能功亏一篑,于是我铤而走险,引来马贼,本想趁乱盗取吊坠,却不想那马贼头子汲桑垂涎贞儿美貌,将她掳走了,这一去,竟成了永别。”
“局骗一个少不更事的年轻女子,还口口声声说真情?”云冉对他这一番话根本不屑一顾。
“你错了,云冉,”裴楷严肃异常,“这里有一个巨大的误会,奔马吊坠传于裴氏当家人,早晚传到我手上,于贞儿有什么相干?”
云冉震惊地看他,心中升起一个不祥的念头。
“你猜到了吧,”裴楷看着她的表情,说道,“当年我们的妹妹,将这件事扭曲了原意,或者说,她欺骗了你的母亲!”
“那又怎样?你敢说司马越与裴家结亲只是因为对我母亲的感情?”云冉齿冷,“我自幼见惯父母鹣鲽情深,母亲跟着父亲离家,实在是她毕生的幸运,你们这种人,怎么懂得真情的可贵?”
裴楷闻言愣了一愣,叹了口气,“王爷一直深爱贞儿,只可惜身在其位,有时是身不由己。你有怨怪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云冉,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原谅他吧。”
“裴大人无须多费口舌,我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了,”云冉淡淡地说。
裴楷无奈,只得将云冉送出山门,看着云冉默默无言地骑上马,踏着月色,绝尘而去。
酒旗迎风招展,云冉在路边的酒家停下用饭,只要了一碗阳春面,饭食粗劣,量却足。
“听说了吗?东海王亲率十万大军,要讨伐石勒呢!”隔壁桌坐着的一老一少两个人窃窃私语,云冉的心一下被提了起来。
“嘅,天天有人来村里抓壮丁,咱老百姓的日子,可没法过了!”年轻些的人道
“要说这石王,真是流年不利,前些日子,府上才出了事……”老者欲语还休。
“何事?你老别卖关子了,说给咱听听。”
“说是石王要娶养女为妻,生生气死了老母,丧事未发,将军府却深夜遭袭,石王要娶的养女竟给劫走了!”
“有这等事?这养女不知是何姿色,竟惹得石王与老母亲反目?”年轻人沉不住气,声音有些高。
老者撞一下他的手肘,低声道,“我家二小子在府里厨上当差,远远见过那小姐一面,固然是清丽脱俗,可论美貌却及不上这次随军的程夫人……”
云冉再也吃不下去,丢几个铜板在桌上,骑上马,骏马四蹄奔腾,远去了。一路上再未敢停歇,襄国城是不必回了,路上打听到石勒兵至项城,便直奔而去。直到看到了营前高高飘扬的石勒的帅旗,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军中的人大半认得她,见她风尘仆仆的样子,吃了一惊,慌忙进去通传。
云冉刚一迈入主帅营帐,正面迎上石勒匆忙的脚步,见到她,石勒竟是一反常态的后退了一步。
“你去哪了?云冉?”石勒上下打量她,语气淡漠略带困惑
“我……我去见了裴楷和东海王,司马越,”云冉略一思索,说道。
“云冉,你就不怕吗?”石勒的面上阴云密布,握住云冉双肩,将她拉至身前,不待她回答,冷冷说道,“你就不怕再也回不来吗?你不相信我能杀了慕容翰,偏偏要自己去吗?”
“没有那么简单,慕容翰的背后还有一只手,司马越可以……”云冉忙着解释。
“可以发十万大军讨伐我?”石勒接过话头,冷笑着说
云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嗜血的眸子闪着狠戾的光,如一只阴鸷的凶兽,胸膛剧烈的起伏, “你与晋廷的那些瓜葛,足够刘聪杀你一万次!”
手臂一甩,云冉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粗砺的地面磨破了她的手腕,石勒似是有些懊悔,却终究没有上前将她扶起。
云冉仰起头,竟然笑了,“我与晋廷的瓜葛?刘聪才不会杀我,他不是赐了你两个司马氏的郡主吗?说不定他会把我也赐给你,或者别人。”
轻飘飘的声音如巨石一般砸在石勒心上,他一个箭步走上前,拉起云冉,厉声问道,“你说什么?你到底……”
“王爷……”一个温柔的女声传过来,云冉转过头,一个素服女子进来,看见云冉,掀帘的手顿住了。
程姝。
“云冉,你回来了!”程姝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我们都担心死了”边说着,边用汗巾拭去眼角的泪。
“程夫人,”云冉听见自己茫然的声音,她没有看石勒,她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程姝本来就是他的妾室,有名有份,理所应当。
石勒的面色已恢复如常,对程姝道,“你先下去。”
“是,”程姝温驯道,“只是王爷莫忘了服药。”
房内重回寂静,石勒看着云冉的背影,她穿的应该是一件白裙子,此刻却是灰蒙蒙的,比原来更加瘦削。
云冉不看他,只幽幽道,“你问我怕不怕,我不怕回不来,只怕没有人在原地等我。”
“云冉,对不起,”石勒后悔不已,从背后抱住她。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不能不信我,”云冉的泪滴在他的手上。
“方才我是气糊涂了,我气你不跟我商量就走了,这些天……我实在担心,却连你的一点踪迹都查不到,云冉,别怪我。”
云冉转过身,手抚上他的脸颊,他蹙紧的眉头,英挺的鼻子,坚毅的嘴角,泪盈于睫,“我十三岁就跟在你身边,石勒,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石勒刚要说什么,云冉伸手轻按住他的唇,说道,“司马越十万大军声势虽大,他的手下却并无将才,就算裴楷,也不远不及你,况且,司马越他……”云冉顿了顿,“他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石勒的眸中闪过一轮精光,却道,“方才你说郡主……”
云冉低下头,“不过是气话罢了。”
石勒理一理她散乱的长发,执起她擦伤的手,嘴唇贴上去,温柔的吻着,边道,“云冉,你知道你什么都可以对我说,若有人胆敢伤害你,我便杀了他。”
午后的阳光慵懒而惬意,云冉沐浴完,披着云肩,樱桃拿一把象牙梳子梳通她湿漉漉的长发。许久没有这般放松,云冉喝了一口杏仁茶,眯起了眼睛。
樱桃在她耳边絮絮说着,“本来程夫人不想带着奴婢,可王爷下令,一定要奴婢跟着,想来王爷怕小姐回来乏人伺候。”
云冉睁开眼,淡淡道,“难为了程夫人。”
樱桃撇撇嘴,“王爷眼见不待见她,王妃偏心,硬要她跟着,小姐回来,她上赶着献殷勤儿,却还是别有用心。”
云冉扫了一眼桌上的堆着的大大小小的锦盒,道,“程夫人的确有心。”
樱桃迟疑一下,“小姐要应承她吗?”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只见石勒挑帘走了进来,站在门口道,“都下去吧。”樱桃行了个礼,带着侍从们出去了。
云冉缓缓站起来,她已换上一件象牙色抹胸襦裙,腰间束一条银色丝帛,仿若不盈一握,外罩同色锦袍,漆黑的长发垂在腰间,星眸灿灿似是凝着泪。
石勒胸中涨满了酸涩,他走过去拥她入怀,叹了一口气,“我今日本来军务繁忙,可一想到你,便做什么都没了心思,云冉,我好想你。”
云冉仰起脸,贝齿咬一咬下唇,轻声说,“可还生气?”
“你若要我的命,只管拿去,我却再也不会生你的气,”石勒的唇印在她的眼睛上。
云冉闭上眼,石勒将她横抱起来,她的长发如瀑般倾泻,帐幔低垂,他粗重的呼吸有些急切,而她却看见了他左肩上新添的一道疤。
“还疼么?”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肩头。
石勒低低的笑,“这算什么?”他的身上深深浅浅的刀伤,箭伤无数,有的年代久远,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阳光透过纱幔在石勒的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影子,一滴汗顺着鬓角蜿蜒而下,他低下头,亲吻她白皙脖子上一小块肌肤,慰足的叹息。云冉觉得有些疼,他温厚的手掌扶着她的腰,她看着头顶晃动的帐幔,如置身大海中的孤舟,飘飘忽忽,恍然如梦。
云冉伏在他胸前,他拿着她一小缕头发把玩,云冉轻声说,“接舜华夫人回府吧。”
“做什么提她来扫兴?”石勒有些不悦。
“她再不好,也是先皇赐的,”云冉说着披上衣服坐起来。
石勒枕着一只手,另一只在她光洁的小腿上摩挲,“程姝告诉你的?舜英单纯,必想不出这主意。”
“她因我被罚,你可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她晶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我放她回去就是,”石勒笑着说,声音渐次低下去,“不过你要记着,你是我身边最尊贵的女人,我的一切都要与你分享,你不必在意任何人。”他执起她白嫩的足,吻她纤细的足踝,云冉嗔怪着拿另一只脚踢他,被他捉住,压倒在床上……
数日后。程姝领石勒旨意,前往上党接舜华夫人一同回去襄国城。云冉亦外出为其送行,寒暄数句后回到营中,因着了些风,便觉得神思有些倦怠。
樱桃递上来一盏姜枣茶,“方李和来说,王爷傍晚过来用饭,不必小姐操劳,厨下会送过来。”
云冉“嗯”了一声,樱桃接着道,“王爷同小姐的情分到底不一样,小姐一回来,王爷就把程夫人打发走了,奴婢瞧着程夫人的脸可都气白了。”
云冉的手在太阳穴上揉了揉,喝了一口茶,说道,“程夫人如今料理一府之事,自然不能在外太久,王妃之下,就是她了,连有子的舜英夫人也要靠后排,她也是求仁得仁了。”
樱桃见云冉乏了,便上前跪在榻下拿绣锤替她捶腿,颇为不屑地说,“那还不是小姐让给她的,她那么个惺惺作态的假人儿,要不是王妃抬举,能有今日?”
樱桃生得太过标志,上至族中子弟,下至军中幕僚,见了她都要心思浮动,多看上几眼,程姝一直颇为忌讳,常常暗中打压,碍于身份悬殊,樱桃便时时吃亏。
“过来樱桃,”云冉笑着拉住她的手,“你是我带来的,我自然护着你,你无需十分厌恶程夫人,但也不必怕她。”
樱桃感激地点点头,云冉又笑道,“你也大了,你悄悄告诉我,有没有瞧得上眼的,我把你当妹妹嫁出去。”
樱桃慌忙跪正,“小姐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谁也不嫁,一辈子侍奉小姐。”
云冉笑着扶她一把,“再重的恩情也不需用一生来还,等有了好时机,我自然替你打算。”
樱桃红着脸,喏喏道,“子衿姐姐比我还大,小姐先替她打算才是,男人没有好的,奴婢不愿嫁人。”
“这下连我都说上了,”猝不及防石勒推门走了进来。
樱桃吓得直磕头,“王爷恕罪。”
云冉拉起她,“你别理他,堂堂石王,跑来听墙角,什么道理?”
樱桃几乎要哭了,石勒摆摆手,“下去伺候吧。”这才如蒙大赦般匆匆出去了。
“你把她们嫁出去,谁伺候你呢?”石勒揽住她的腰,鼻尖在她的额角轻轻蹭了几下。
云冉巧笑着说,“你呀!”
“我自然是千情万愿的,”石勒觉得心里仿佛化开了油酥一般。
只听得李合在外轻声说,“王爷,厨下伺候的人来说晚膳备好了,可要传上来?”
却见石勒皱了下眉,“等一下吧。”
云冉有些疑惑,石勒的手在她的背上轻抚了几下,慢慢说道,“司马越已兵至距我军三百里,恐怕过不了多久,便会开战。”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云冉没有说话,只为他斟了一杯茶。
石勒接着道,“司马越将晋廷精锐尽数带出,豁上了老本,一定要置我于死地,”石勒嗤笑,“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的亲信苟晞却与小皇帝联手,他这次腹背受敌,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苟晞……云冉握紧了拳头,“司马越养了一匹狼,狼是不念恩主的。”
石勒摇摇头,“苟晞原是个寒门小吏,司马越一手提拔起来,当年的……兖州之役出尽了风头,过后虽步步高升,却不知因何缘故,与司马越日益不睦。”
云冉冰凉的手握住滚热的茶杯,掌中传来微微的刺痛,“这其中缘故再多,归根结底也不过为了一个‘利’字。这官场上的人,因利而合,因利而散,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小小年纪,你倒看得通透,”石勒说道,“司马越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多年,怎么也想不到视作傀儡的怀帝也有这样的气魄,公然联合苟晞向他宣战。”
云冉头靠在石勒的肩上,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说道,“这是因缘聚合,上天都要助你。”
她轻柔的呼吸如羽毛般缭绕在他的颈间,引得他心旌摇动,不禁捧起她的脸轻啄一下,轻声说,“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就是把你带到我身边。”
营地后山有一片草场,云冉极爱到此处跑马,往往都是石虎陪护在一旁。这一日,秋高气爽,云冉放马儿去吃草,与石虎在柔软的草地上散步,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忽然,石虎脚步顿住,转身护住云冉。
云冉抬头,只见山包后面出现了两个身影,渐渐走近,竟是司马越与裴楷!司马越更见憔悴,瘦骨嶙峋,宽大的银袍仿佛挂在身上。
石虎认得裴楷,拔刀就要上前,云冉拉住他,道,“此处离营地不足三十里,二位竟敢现身,太目中无人了吧!”
裴楷笑笑,眼角瞄了一下后面的山头,影影绰绰竟埋伏的都是弓箭手!他看着石虎道,“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石虎冷笑,“我虽然活不了,但也取得了你二人的性命!”
“此次我们无意动干戈,云冉,东海王大费周章,以身涉险来见你,你还不明白他的苦心吗?”裴楷苦口婆心地说。
云冉转身要走,司马越上前道,“云冉,我大军将至,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石勒那贱奴配不起你!”
云冉怒火中烧,刚要出言反驳,话将要出口,看着司马越身上的蟠龙服制,念头却闪电般一转,狠一狠心,笑道,“可回不了头了呢,东海王,”云冉的手轻柔的抚上小腹,“我已怀了石勒的骨肉,你司马氏高贵的血统就要被玷污了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裴楷失去了风度,怒道,“你……此话当真?”
云冉笃定地笑,“千真万确!”
司马越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却没有焦点,衣料簇簇,浑身都在微微发颤,脸颊涌起潮红,胸膛起伏,咳了几声后竟喷出了一口鲜血!鲜红的血溅在金线密绣的蟒袍上,狰狞刺目。
“王爷!”裴楷上前一把将他扶住,转头怒视云冉。
“还请东海王不要再来找我,给我们一家三口留个清净,”云冉说罢,转身就走,连头也没有回。
直到走出那片草场,一直跟在身边的石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云冉,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怀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