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童年-下-（1 / 1）
浓夜缠身。正准备出发之际，神田优却突然没了动作。
“你们先走，”青年蹙眉，“分头行动。”
“分头？你还要去哪儿？”
“我去墓地管理人的家里，”他回头望了一眼酒馆，“揪出始作俑者。”
橘立花没绕过弯来：“你的意思是……？”
“中介人（broker）。”神田简洁地提醒道。
中介人——身为人类却与千年伯爵相勾结，提供灵魂并从中赚取利润，少女恍然大悟，对了，这下线索就全联系上了！
事不宜迟，橘立花检查好两人的无线魔偶，通信状况良好。
“行，如果墓地这边落空的话我就去找你，你可别乱来啊！”
神田不屑地瞥过她。
“啰嗦，你先担心自己吧。”
* * *
酒馆离墓地尚有一段距离。艾萨克提着油灯快步走在前方。
“立花，究竟怎么回事？”
“呃——”少女挠了挠头，“这么说吧，这次事件很有可能是那块墓地的管理人搞的鬼。大叔不是说，在他母亲下葬时，管理人曾经神神叨叨地问了一些事么？”
“啊，‘想不想念母亲’？”
“嗯。那个大叔没上当，可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因为最爱的人离开而产生的‘欲求’，往往是最强烈的。”
她长呼出一口气：“我们所说的‘中介人’就是做着这种勾当的，从中获取利润。最近镇上失踪人数增加，大概也是和这件事有关吧。”
少年沉默了。油灯的幽光无法抵达那双棕眸。
“听过就忘了吧，别想太多。”
橘立花轻快地笑道：“本来就和你没什么关系的，没有必要。”
艾萨克没有应答。片刻后，又轻声说道：“立花，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常玩的游戏不？”
“小时候常玩的游戏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哪个啊？”她笑看他。
“就是——”
少年忽然缄口，顿了顿，摇了摇头：“……没什么，忘了吧。”
林木簌簌作响。回忆泛黄，阳光却正好。
“一——二——三——”
小女孩拖长了音调，“我们都是木头人，一不准说话二不准……动！”
故意停顿和突然转身让男孩措手不及，摆出的古怪姿势还未坚持三秒，便在她的注视下崩塌不成形。
她吃吃笑起来：“艾萨克好像真的不擅长这个游戏呀。”
“……”男孩恼了，唰的站起身，“再来！”
“那，我们交换？”
他梗着脖子：“不要！你继续！”
“唔，真倔。那你退回去，我要开始了哦？”
真的都……不记得了么？
橘立花的声音静静掉在了交错的足音之间。
“艾萨克，你待会带我到墓地前就行了，接下来就没你什么事了。”
“可是——”
“没什么可不可是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嗯。”
* * *
提在手中的油灯微微晃动。身披夜色的青年循着打听来的路线图，站在了房屋门前。古旧的木门隐隐散着霉味，神田皱了皱鼻子，伸出手上下摸索了片刻，随即轻轻用力，“吱嘎”一声，门开了。
霉味和灰尘被气流带动着卷了过来。
他一手举起油灯，另一只手按在刀柄上，借着幽光走了进去。
——果然没人，而且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他在当上管理人之前是住在这个地方的，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这儿。我记得墓地旁有个小木屋，如果他不住在原来的屋子的话，那有可能是在那里安家了。”
仔细回忆着中年男人的话，神田伸手开启了无线魔偶的通讯功能，想顺便确认一下橘立花那边的动向。
“滋滋”的电流声流过后，陌生的男声传了过来。
“可恶的驱魔师，居然把我精心‘换’来的恶魔杀到只剩这么几只……”
少女无奈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怎么，你原本还打算把这个小镇都毁了么？”
“哈……哈哈哈！这个镇上的人，可都是钱啊！钱！你懂吗？！那么多……那么多钱！”
“你脑子有病吧？不建议就医，直接投胎比较划算。”
看来是遇上了。神田适时说道：“喂，你那边什么情况？”
“嗯……‘中大奖’了，”橘立花为难地回答道，“各种层面上的‘中奖’。这人脑子有问题，没法沟通啦。”
竟然试图和元凶沟通，你也是脑子出问题了。青年不由腹诽。
“哦还有，艾萨克被他挟持了。虽然不至于束手无策——”
一声枪响“砰”的截断了橘立花的话。
“哎呀真烦！这些lv1乖得跟狗似的，都听他的话，我没法近身啊！”她龇牙咧嘴地发着怒。
神田默默打开了追踪功能：“哦，那你先自己扛着吧。”
“……那你干脆别来了！略略略！”
说完便切断了通讯。四周霎时间静了下来。
他一愣，怎么生气了？……等等，他为什么要管她生不生气？
青年烦躁地咋舌，“……麻烦死了。”
* * *
这位大爷从来舍不得说点好话！橘立花气冲冲地挂断了通讯。虽然她早就知道这一点了，可是在眼下令人抓狂的时刻无异于火上浇油。
再回头看过去时，lv1的枪口还是稳稳地对准了无辜的羔羊，羔羊脖子上还抵着一把尖刀，攥刀如攥命的犯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好心累啊这个组合。少女由衷地评价道。她揉了揉脸，让面部肌肉尽量灵敏些，随即做出了惊讶的小表情。
“咦，你还没撕票啊？逮了他这么久你累不累啊朋友？”
男人僵硬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扭曲。
“……游说对我没用！”
“谁跟你游说了，我才懒得费口水，”她伸手指了指艾萨克，“你挟持的那个‘肉票’和我真没多大关系，你爱咋咋样吧我懒得管了。”
橘立花索性一屁股蹲了下去，还无所谓地伸了个懒腰，俨然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
“哼，拖延时间是吗？”
“拖你个头啦，说你傻你还真傻。”她撑着下颔望着他。
一直未曾说过话的少年终于小心翼翼地出了声：“立花，你是不是……”
“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男人阴险一笑，举起了持刀的手，“恶魔们——”
银光倏地一闪。有什么溅到了艾萨克的脸上，温热的，带着些许铁锈味。少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男人因暴怒和疼痛的吼声便贯穿了他的双耳。
是血。男人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同时落地的还有一把从未见过的匕首。
“我……我的手！我的手！！驱魔师！！！该死！该死！恶魔们！！快上啊！！！杀了她！！！不要留活口！！！！”
反派果然死于话多。橘立花把玩着匕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男人彻底扭曲的脸。起初是想拖延时间来着，不过看他也没什么耐心，不如将计就计。
好了，接下来工作就方便多了。
“艾萨克——”
Lv1们朝她过来了。
“来玩个以前常玩的游戏吧！”她笑着向他挥手喊道，“我们都是木头人，一不准说话二不准——动！！”
顷刻间，密密麻麻的枪声吞没了少女的声音。
“……立、立花？！”
这时，一股脑蜂拥而上的怪物们突兀收住了攻击。接着，一声脆响点燃了导火索，恶魔们竟齐齐在半空中爆炸开来。
“你果然不擅长这个游戏啊，艾萨克。”
少女自硝烟中现身，一脸轻快地步至他面前。
“立花……”声音干涩。
“搞定了么。”
神田优亦赶来了，顺便一脚踏在了墓地管理人的肚子上。
“都说了你不用来了，”橘立花朝他吐舌，“对哦，这人怎么处置？先踹几脚泄愤行不？”
青年描淡写地瞥过脚下的男人：“不死都行。”
“OK！”她立刻兴奋地亮了眼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上去比反派更像反派。
神田优有意无意地瞟过了她身旁的金发少年。少年正盯着他，目光对上后又错开。
那是怒意么？他不确定。瞥过毫不自知的橘立花，青年遂识趣地揪过元凶，在少女一惊一乍的举动中，扔下了一句“我先走了，有点事”，便径自离去了。
“搞什么啊这人……”她困惑地喃喃道。
“……立花。”
“嗯？怎么了？”少女回转头去，“还不走么，艾萨克？”
金发少年紧紧地盯着她，复又垂了眼睑。夜色沉了下来，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对不起。”
“喔，没事啦。”是为了刚才一个人擅闯墓地这事吧？
顿了顿，他又说，“对不起。”
“……啊？”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随即，他再度重复道：“……真的，很对不起。”
“等等，你究竟在道什么歉？”
“六年前那次——对不起，是我不对，不该找你恶作剧。”
少女眨了眨眼，久远的记忆呼啦啦地振翅飞了出来，挠了挠脸，她平静地说道：“哦……没事。你不也挨了我一巴掌么，扯平了。”
“那……你不讨厌我了是不是？！”
少年忽然又激动了起来。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这都六年了，就算当初再怎么讨厌，现在也都过去了吧？”他今晚怎么这么怪？
“——我没说谎。”
“……什么？”
艾萨克的声音里掺上了罕见的坚定。
“那个时候，我没说谎，”他直直地注视着她，“我喜欢你。我没说谎。”
记忆收束了展开的翅翼。
“是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淡淡地应道：
“谢谢你。不过，对不起。”
或许六年前的她真的喜欢艾萨克也说不定，可六年后的现在，她早已丢掉了这份也许会破土发芽的心意。
不知从何时起，它们便被她收进了回忆的箱子里，装箱封好，取名“童年”。仅此而已。
这次，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深秋的夜晚阒然冷寂，静得让人有些无法适应。
少年的声音再响起时，添了三分苦笑：“嗯，没事，我猜到了。那，明天，我就不去送你了啊。”
她点头：“好。”
“喂，你还会……再回来么？”
“谁知道呢。”
是呀，谁知道呢？她终究是不属于这里的。
* * *
翌日，天气晴好。橘立花打算趁回教团前去扫扫墓。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啊。神田你可以自己去转转。”
她疑惑地望着身旁的青年。神田优则一脸淡然：“你难道忘记自己属什么的了么？”
“……啊？”
他笑睨她：“路——痴。”
“…………多谢提醒哦。”
阳光肆意地泼下来，像是粘稠的蜂蜜，在并肩而行的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上次我在火车上跟你说的，十岁时候的那个事，你还记得不？”
“怎么了？”
“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她眯眼笑了笑，“都过去啦。”
他偷偷瞥过她。“……是么。”
“嗯，所以呢，鉴于我现在心情不错——”
少女两三步跑上前去，转过身来，伸手指向左边的杂货店，向他扬起了大大的笑脸。
“这家店卖的牛奶味冰淇淋超好吃的哦！我请你吧？”
日光蓦地耀眼起来。青年一怔，下意识地刹住了步伐，英气的眉宇紧蹙又舒展。
随即，他伸手，轻弹过她的脑门。
“我说过了，我讨厌甜食，白痴。”
她朝他做了个鬼脸：“切，真可惜。难得我好心一回。”
“不需要。”
“哼~才不管你！”
“再说了11月哪来的雪糕。”
“我就是想吃嘛，唉，可好吃了！我说真的！”
——他一定是眼睛坏了，才会将她的笑容和向日葵联系在一起。
望着轻快跑走的橘立花，神田优笃定地在心里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