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杀(1 / 1)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兰波
实验室里突兀地响起“滴”的一声,身穿白色大褂的女子一手握着手机,一边回身看去。
巨大的机器莫名地启动了,女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连电话另一头在说什么都听不到了。
手机摔在地上,里面传来虚落的声音:“林老师,谢谢您的关心,只是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天空之上,数以万计的群星依然闪耀,千百万年来,从来不曾变过。
林安睁开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脑中有些混沌地想:我怎么睡着了?果然是人老了吗……
然后她才想起来,昨晚的实验似乎出了问题,那可是她砸了几百万的器材啊,当祖宗一样供着,如果出了问题,那可真是要了她的命。
林安一个激灵就想爬起来,才发现自己面上罩着呼吸机,手上插着一排管子,顿时心都凉了。
她都进了医院抢救了,那实验室里的仪器就算没爆炸,也基本报废了。
林安绝望地想:死了算了。
察觉到她的苏醒,一名护士走过来,帮她摘下氧气面罩,又调了下点滴,嘴里问着:“醒了?感觉怎么样?”
“还好。”林安客气地问,“护士小姐,请问我的身体怎么样了?”
然而护士却怒其不争地瞪了她一眼:“还知道问!你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知道要爱护!”
林安很多年没有这样被教训了,不由得有些讪讪,心里想:难道真有这么严重?虽然忙的时候不太注意休息,但平时也有锻炼身体,怎么就成了个积劳成疾的样子呢?
她在床上坐起来,发现除了左手手腕包扎了起来之外,其余部分都没有明显伤口,觉得自己应该不至于立刻倒下,只能猜测是身体内部出了毛病。
护士叹了口气,语气软了许多:“你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想不开呢?”
林安心想,我比你起码大了十岁,怎么就成了小年轻呢,况且我平时也忙得很,没有时间想不开啊。
“别再割腕了,人生的路还长着呢,看开点,以后好好活下去吧。”护士见她愣愣的不说话,也不再多说了,只是暗暗决定多注意点她的情况,免得她又寻死,医院也不好看。
林安将视线挪到包着层层绷带的左手手腕上,沉默了。
林安右手打着点滴,左手软弱无力,她咬牙揪过床边的红色小包,翻出了里面的证件。
一张身份证,一张学生卡,上面都写着“林洛安”这个名字。
包里还有一面小小的化妆镜,林安一照,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不见了。
镜子里的人,和证件上的照片一模一样,是她的学生林洛安!
林洛安是名个子娇小、乖巧可人的小姑娘,作为她的研究生导师,林安对她是很满意的。他们做研究的,总是把女生当男生使,男生当畜生使。就这样,小姑娘也没有半句怨言,课余时间就在实验室里勤勤恳恳地干活,十分听话。
然而还是出事了。
事情的起源在于,小姑娘交了个男朋友。一开始,小姑娘看起来十分幸福的样子,林安也为她开心。
但是好景不长,两人交往一个多月就分手了,小姑娘从此一蹶不振。林安和她谈过许多次话,几乎要把小姑娘家里祖宗十八代都摸清了……可小姑娘就是认准了前男友,哭哭啼啼不肯放手。
其实林安在了解了小姑娘家里的情况后,也基本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林洛安的家庭有严重的重男轻女倾向,她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她夹在中间,几乎是透明的。她缺乏亲情,似乎也没有太亲密的朋友,所以她在男友身上寄托了全部的感情,希望能够借他获得安全感。然而童年的缺憾是无法弥补的,男朋友也无法给予她想要的保护,只会觉得窒息——不论如何,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都是极其不明智的行为。林洛安的爱情悲剧几乎是注定了的结果。
林安都着手联系了心理系的同事,打算约个时间给小姑娘看看。只是最近研究有了重大突破,她忙得团团转,这事就被她放到了一边。昨天晚上,林安趁着实验中的一点休息时间,给小姑娘打电话,结果仪器突然启动了,小姑娘也留下了遗言自杀,而她一觉醒来,变成了这个小姑娘……
这都什么事儿啊!
点滴上的液体一滴一滴像下漏,林安职业病作祟,看着看着,居然算起了水滴的加速度。
民警进病房时,就见到这么个小姑娘出神地看着点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离她很遥远。民警心想:这姑娘自杀未遂,不会疯了吧?
民警咳嗽了一声,搭话道:“林洛安小姐?”
林安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林洛安”是在叫自己,忙回神答道:“是我,你好。”
一般人见到警察,多少都会有些紧张好奇的情绪,毕竟警察的出现就代表着有大事发生。但眼前这个姑娘十分平静,有股从容不迫的气质,民警实在想不通,为何这样的姑娘会选择轻生?
林安镇定地发问:“民警同志,我可以问一下,是谁报警送我来医院的吗?”
民警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有人报警。
民警心里纳闷,还是回答了:“昨天晚上九点,大楼停电,你的房东拿着蜡烛去找你。敲门无人应后,她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发现你在卧室割腕,陷入昏迷,就报警了。”
……她还租了间房子自杀?!
民警苦口婆心地劝她想开点,林安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一再保证自己会好好生活,不再轻生。
民警是来例行回访的。问完话,确定她的情绪稳定,民警就离开了。
打完一瓶葡萄糖水,护士拔下针头,还是忍不住劝道:“小姑娘啊,以后别做傻事了,你家人要是知道了,该多心疼啊。”
林安在心里叹了口气,第一千次保证道:“谢谢您,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那就好,那就好。”爱操心的护士笑眯眯地说,“你恢复的很好,可以出院了,有人来接你吗?”
如果有,恐怕林洛安也不会走到自杀这一步吧。林安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依旧保持着礼貌的笑容:“我自己就可以了,谢谢。”
住院的花费颇多,包里的现金明显不足。林安翻了翻钱包,掏出了张□□。她试着输入身份证上的生日,成功进入了取款界面。
林安眨眨眼……真是意外的简单。
在办理出院手续的途中,林安研究了下病历,有了一个猜测。
病历报告上只有轻度失血这一处问题,身体其余器官指标都正常。可是横着割腕很难割破动静脉,流点血根本死不了,林安盯着右手指尖的一点焦黑,怀疑导致小姑娘昏迷的元凶是触电。
小姑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研究生,还知道横着割腕死不了这个常识。林安都快被她气笑了。至于她为什么割腕,林安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小姑娘觉得这样比较凄美。
林安之前和小姑娘谈话时,小姑娘就曾透露出对割腕自尽的向往,林安已经四十五岁,作为一名中老年人,她完全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
而作为理工科的学生,从家用电器里扯根电线出来触电也挺容易的。
林安知道,一个人如果有了轻声的念头,出于生物的自救本能,还是会有意无意地对外界发出求救信号的。枉费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学问,却连身边的学生都没能救起来,真是枉为师表。
惭愧啊。
小姑娘虽然受到电击,但身体的其他部位基本没有损伤。不知是不是因为功率过高跳闸了,大楼停电,这才救了她一命。
只是自己怎么就成了林洛安呢,林洛安现在又在哪里?既然她在小姑娘的身体里,那小姑娘会不会在自己的身体里?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自己的身体。
办好出院手续,林安当即掏出手机,拨通了自己的电话。
“喂。”接通后,却是一个熟悉的男声。
林安问:“沈潇?手机怎么在你那里?”
对面沉默了一阵,才传来声音:“林洛安,昨天晚上最后一个电话是老师打给你的吗?”
“是啊,怎么了?”沈潇的声音低沉得有些奇怪,林安不安地问。
“老师说什么了?”沈潇还是没有回答,继续发问道。
“没说什么,就是关心了下我的情况。”林安瞬间进入角色,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证据地,她就是莫名地感到,在沈潇貌似平静的语气下,似乎压抑着什么庞然大物,一不小心就可能崩溃。
“……是吗,我真羡慕你。”沈潇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林安满脸的莫名其妙,在医院门口招了辆出租车回学校,又给自己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对面的人依旧是沈潇,林安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重,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林……老板呢?让她接电话好吗?”
她在满心的期待与惶恐中,居然还有闲心想,记得手下学生们都叫自己老板,大概是因为导师管发工资。只有沈潇,一直坚持叫自己老师。
沈潇的声音平静,毫无波澜:“老师昨晚因为实验事故身亡了,最后和她说话的人是你。”
林安说不出一句话来,连对面挂了电话都不知道,满脑子只循环着一句话:
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