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兵行险招(1 / 1)
“宁儿在你手上?”风轩宸的声音就这样悠悠穿过一众将士,清晰的传到凌青潇的耳畔,带着淡淡的责备与凛然,虽如同一汪清水一般漫然,却可以轻而易举的在双方将士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空气中,似乎在转瞬间便弥漫起了浓烈的硝烟之气,冰刃折射出的光芒使得这个存在于冷兵器时代的大战似乎在下一刻便一触即发,场中鸦雀无声,众人目光齐刷刷的聚焦在了旌旗飘扬下的那张俊朗淡然的面庞之上,他们殷切的期待着,期待着这个素来温润如玉以仁义之师自称的统帅一个可以让他们满意的答复。
只可惜,这一次,他,要让他们失望了。
凌青潇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依旧神色清冷,若有若无的笑意挂在嘴角,眉宇间却是历经世事的淡然,好像这天地之间已然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他去动怒一般。
“把人带上来吧。”他开口声音清冷如水,毫无波澜,好像在陈述着最平淡不过是事实一般随意。他的语调太稳,他的身形太定,不动如山,大抵便是如此。
待等到被五花大绑戒备森严的风轩宁自后方被押送到阵前之时,双方不知情的将士们便直接喧嚣了起来,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不满,交头接耳者,大声叫嚷者更是比比皆是,谁也没有想到,素有仁义满天下之名的凌青潇也会有如此手段毒辣的一面,稚子无辜,何至于此?
然众人议论的焦点凌青潇此时却依旧是一脸的淡漠,没有任何羞愧汗颜的神色,也没有一声推诿狡辩之言,只是静静的端坐于马上,接受着众人或褒或贬的评论。
因为他知道,无论此事是否是他授意策划,但他都将是最终的受益之人,他既然已经站在这个位置,被人尊称一声主君统领,他便有责任与义务庇佑着他的子民,如今是这样,今后更该如此。
一个人享受的荣誉与承担的义务从来都是成正比的,天下之大又哪会有那么多的坐享其成?只不过,有太多的人不愿意去承认,不愿意去深思罢了。
待到议论声渐消,战场又恢复到了素日应有的氛围,凌青潇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点点慵懒的气息:“四殿下现今在我手上,太子殿下,还不快快下马受降?”
如此平淡无奇的话语听在双方将士耳中,不过就好像是早就编排好了的人人耳熟能详的剧本,为了顺应剧情的发展而不得已说出口的台词一般,但听在风轩宸耳中却如同炸雷一样轰鸣,似有什么压抑在心底的悸动,随着主人情绪的波澜而跌宕起伏了起来。
如此相似的情景,如此相似的话语,只不过是换了身份称呼,却真的就已然跃过了十年的悠悠岁月,那年,他们具是弱冠之年意气风发之时,就在那距离此处不过几十里的京郊慕容山庄外,他举着象征着他皇太子身份的金灿灿的令牌,趾高气昂的说:“齐国太子风轩宸,奉旨前来围剿乱党,慕容潇辰,还不快快下马受降!”
这是他说了无数次的官话,可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那一刻令他那么的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就好像当时他手握的根本不是足以让天下人臣服的令牌,而只单单是一把利剑,可以硬生生的将他们原本完璧无暇的友谊,碎裂成了无数块,隐匿在了慕容潇辰嘉穆以及数不清人的鲜血中,化作了尘埃齑粉,任人践踏。
十年悠悠,那么此时,身份角色已然互换,那么他应该说些什么?他犹记得当年凌青潇悲怆难言字字泣血的决绝“今日,我慕容潇辰与风轩宸割袍断义,从此恩断义绝,若上天垂怜,逃过此劫,他日再见,不共戴天,必生死击杀之!”
少年还带着稚嫩的声音在耳畔铮铮回响,无数次午夜梦回,他们依旧把酒言欢言笑晏晏,可是这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南柯一梦罢了,惊醒他的依旧是割袍断义满身鲜血义无反顾的惨烈悲壮。
以至于十年后的今天,凌青潇当日所言他依旧过耳不忘,一字一句记得清晰难以忘怀,似乎这并不是什么初秋之际,却依然是那个大雪纷飞的深冬时节,他面前依旧是那个悲愤到甚至于无助绝望的慕容潇辰。
虽然当日所言凌青潇后来并未狠绝至此,反而几次于危难之时向他施以援手,但他们二人到底还是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相对而立的局面,他是揭竿而起的义军统领,而他却已然落魄成了镇守疆土的亡国太子,何其可悲。
风轩宸轻笑,竭力将心底的悸动压下,用最漫不经心的声音缓缓开口,试图去陈述一个并不存在的事实:“本将奉命镇守此处,誓死捍卫陛下安全,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更何论本就疏远的弟弟?”
他的声音太过于平淡,平淡到好像已然化作了一汪春水一般毫无波澜,只是他的神色依旧清明,带着与生俱来的皇家子弟的贵气,似怜悯似无奈,好像他此时根本就没有处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中,而依旧是他那温床软枕的东宫大院,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奢靡生活。
“青潇公子或有耳闻,自古天家无父子,而这风轩宁为当今正宫皇后所出,陛下宠溺甚佳,我风轩宸无能,多年来一直视此子为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后快,怎奈何宫规森严,屡屡未曾得手,若此次公子愿施以援手,本宫定感激不尽。”
风轩宸言语未变,依旧从从容容,哪怕如此的大逆不道的话他也依旧说的气定神闲,只可惜,他藏于袖中浸满汗水的双拳出卖了他,他微微颤抖的声音亦道破了他心中所藏之事,只可惜,素来洞若观火的青潇公子因为距离甚远而根本没有察觉到如此异样,而他身边众人却又觉得一切都合情合理。
于是此语一出,又是一片哗然,古往今来,宫闱之事皆为秘闻,全靠着口耳相传,猜测揣度,还从未有过当众宣之于口的先例,就算再怎么不和睦想要取而代之,都是背地里的事,表面上依旧要维持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假象,正所谓至仁至纯至孝至善者方可为君,齐家治国平天下缺一不可,若连手足都容不下,何以容得下天下人?
凌青潇闻此,却微微眯了眯眼,很明显,据他手里掌握的情报而言,事实并非如此,可风轩宸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这当众承认了自己不配为君的事实,难道就真真只为了迷惑自己而放了风轩宁?
若真是如此那可就有些因小失大了,况且风轩宸所说也并非虚言,这些年,皇帝风盛华年纪愈大,猜疑心便也愈盛,对于这位曾经夺了他的军政大权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太子殿下也愈发放心不下了。
尽管风轩宸多年来为他混迹军旅征战四方身先士卒,并无大的过错,但风轩宸的军功累累与日盛一日的贤德之名到底还是让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尽管天下父母尽是一般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可是风盛华却首先是一个君主,其次才是一个父亲,没有帝王希望身边有一个太过于优秀的储君,优秀到可以压过他的风头,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是以,风轩宸近年来已然恩宠渐衰,与他的幺弟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照此而言,假借他凌青潇之手除了风轩宁对风轩宸而言倒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可是风轩宸为什么还要救他?
凌青潇回首望了望被点了哑穴看管严密的风轩宁一眼,难道,这个孩子对他来说真的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已经不在意什么储君的名声了?
只是凌青潇没有想到的是,如今的齐国比他看上去的还要衰败,此时他兵临城下四面楚歌,而风轩宸也就已然丧失了继位为君的可能,与其徒留给百姓一个他风轩宸多么英明神武若登基为帝必定会力挽狂澜云云的幻想,还不如就此止住,向世人言明他风轩宸不过是个卑鄙小人无才无能德行有亏,卖凌青潇一个人情来得实在。
今时今日,风轩宸早已是穷途末路了,这背水一战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助益,相反,千百年后却只能给他背负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迂腐固执的骂名,只是他身后的皇城之内还有着他不能割舍掉的牵挂,那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
那里有他的父亲族人,有他的兄弟姐妹,有他母亲的坟陵,更有开创了齐国盛世的列祖列宗的英灵,他是这个家族的嫡长子,无论是否代表着皇族尊严,他最终捍卫的不过是一个家而已。
如今幺弟被擒,凌|辱至此,不过小小稚子,却也因为身份使然而过早的背负起了他的使命,哪怕作为一个人质,也有了他的价值,这又哪是一个九十岁孩童应该背负的责任?
想及此,风轩宸神色不禁暗了暗,如果他能够再上心一些,是不是宁儿便不会被俘?如今阵前辱他至此,日后他又要如何过活?来日,没有了家族的庇佑他又能否忘掉仇恨平淡一生?
父皇留在军中的线人已然将此间情况传回京中,想必不日定将亲临,到时候又要如何交代?他此法虽兵行险招,但胜在合情合理,但凌青潇素来心思细腻,绝非常人,如此奏效的可能又有几分?一时间,风轩宸思绪万千,只感觉脑子嗡嗡的,竟在瞬间不能自己,只想找个僻静之处狠狠发泄一通才好。
凌青潇这边负责看管风轩宁的却是影主云颢,云大影主经过这几年的磨练,早已退了一身匪气,机智百出完胜一方统帅,此次风轩宁事件便是他一手策划引导,虽是君子所不齿的行为,可他云颢又何时在意过旁人的眼光?行为处事计较的竟然只是利益得失而已。
此时望见自家主子犹豫不忍的神色,便直截了当的替他做了决断,在医毒上独有造诣的他不过简简单单的一扬手,就使原本被点了哑穴口不能言的风轩宁在猛然间爆发出嘶声力竭的大笑声,笑声凄厉惊人,竟使人不寒而栗。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风轩宁就已然因为爆笑而呼吸不畅,憋红了小脸,原本一个粉妆玉琢的娃娃,在瞬间狰狞了起来,他笑得太诡异了,笑声间还隐隐约约夹杂着他的哭喊声:“哥…哥…救……”
原本明眸皓齿的皇四子已然被云颢独门秘制的笑笑散折磨的失去了人形,竭力挣扎着身上的束缚,却无济于事,反而使得身上更为狼狈,哭声笑声相互交杂,白玉无瑕的面上已然洒满了泪珠,我见犹怜。
风轩宸见此,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揉烂了扯碎了,他多年来混迹军旅,早已过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东宫之中不过象征性放了几位世家贵女为侧妃应应景而已,他事务繁忙又不近女色,是以多年来膝下也未曾有过一儿半女,他总是怕哪天自己身遭不幸,祸及妻儿。
他没有想到的是,风轩宁不过跟在他身边几日,竟使得他素来冷硬的心没来由的多出一片柔软之地,好像心底禁锢了许久的地方猛然间被人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
他本就与风轩宁年岁相差极大,自古都有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之言,风轩宸没有想到,他第一次有如此体会竟然是在剑拔弩张的战场之上,血脉相连的感觉从没有如此刻这般强烈,强烈到让素来沉稳高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太子殿下在瞬间青筋暴起,神色凛利,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只怕云颢已然英年早逝了无数回了。
凌青潇似也有些不忍,微微侧了侧头,不去看风轩宁的惨状,云颢那带着邪气的声音却已然悠悠然的传了过来,在双方将士耳畔清晰的回荡着:“我家主子安宅正路光风霁月,不忍行此不义之事,但我们做下属奴才的却顾不了那么多了,若太子殿下此时投降,嘿嘿,不但四殿下安然无恙,您身后的勇士尽可解甲归田安享天伦之乐,天下生灵涂炭于您又有何益处?”
云颢言语中虽带着讥笑随意,可是道理却是明明白白的摆在了那里,一面是滔天的诱惑,一面是破釜沉舟的惨烈,若单单论利而言,已然再明显不过了,只可惜,场中除了风轩宁抑制不住的凄厉笑声,再无其他的声响,没有人质疑问难,没有人弃甲投戈,更没有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一切都太过于平静,回应云颢的竟然只有风轩宁愈发诡异的笑声。
凌青潇肃然,很明显,风轩宸身后站着的尽是些誓死效忠之辈,他们可以不在意风轩宁的生死,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得失荣辱,他们看重的竟然只是拼尽一己之身,随着风轩宸完成这最后一场拼杀,去报答他的提携之恩,去偿还他们多年来的相互依靠不离不弃之情,仅此而已。
他们可以舍弃妻儿父母,可以抛弃家国天下,可是放不下的就只是对于风轩宸的情谊,原来,这才是齐国真正的不败神话所具有的精神,原来这才是齐国真正的铁血军魂!
凌青潇叹息,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涌出,抬手便想让云颢解了风轩宁身上的笑笑散,威胁已然无益,那么还让这小小孩童吃那么苦做什么?
只可惜,云颢的动作到底慢了一步,不过转瞬之间,变故丛生,双方将士在一天之内,竟然经历了第三次哗然!电光火石间,是嗖嗖嗖的箭镞如白日流星般划破长空,迅捷如电,凌厉如斯,杀气凛然,从彼方飞驰而来,下手毫不留情,直欲取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