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十年似箭（1 / 1）
三日后的京城，风声鹤唳，兵将们大都手持兵器，呈战斗状态，两军对垒，是死一般的沉寂，肃杀冰寒之意好像就在这片土地上经久不息，到处都充斥着的是挥之不去的哀嚎嘶吼。
这见证着无数朝代兴衰存亡改朝换代的名胜古都，这记录着人类辛苦创立的文明历史，潮涨潮落，几度风云，他就在这风雨中动荡飘摇，生生不息，庇佑着其下的百姓，保佑着至尊的王族，千百年的时间过去，生老病死国家交替，这座城市剩下的竟然唯有，那些雕龙描花，那些雄伟壮阔，那些腥风血雨，巍峨屹立，隐匿在京都的繁华之下，隐藏在百姓的兴叹之中。
只可惜，此时，因为多年来的战乱早已将他隐藏在深处的伤口揭开，此时正汩汩的流着鲜血，风吹过，血腥弥漫，四处飘散，好似从上到下都给他蒙上了一层层血雾朦胧的纱巾，再见竟让人隐隐看不清了他真实的面目。
这个曾是无数达官显贵的云集之地，这个曾是政治文化争相绽放的神圣都城，此时却是一片冷清，只剩下为数不多却依旧不愿放弃的忠贞爱国之士，负隅顽抗，企图征战到最后一刻。
此时，他们早已不分什么文臣武将，没有了什么党政派别，他们此时全都向往着一个共同的目标，面对着共同的敌人，而因此被冠以共同的称谓——朝中人。
是的，他们是仅存的朝中人，是齐国的朝中人，曾经他们是朝廷栋梁，达官显贵，呼风唤雨，称霸京城，无论哪一个跺跺脚，都是可以使得京城地动山摇的大人物，可是如今呢？
大战在即，风云动荡，朝不保夕，他们在猛然间发现曾经的辉煌奢华，醉纸迷金就即将随着齐国的国破而灰飞烟灭了，那时，他们再也不是一人之上，千万人之下的官老爷大将军，而只是亡国奴的时候，才猛然间惊觉，原来，他们的处境竟然如此尴尬，原来曾经的无数幻想到头来竟然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此时叛国无望，富国无门，唯有死守，方能显现他们的忠魂依旧，方能回味起那一点点他们初时从仕的铮铮傲骨，仿佛他们还依旧是那青春年少，总角弱冠之时，读书朗朗，悬梁刺股，一朝中第，风光无限。
他们曾在金殿上慷慨激昂陈明利弊，也曾骑着高头大马身佩红花昂首挺胸的受无数百姓敬仰羡慕，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那时，他们有着志在千秋功在万代的理想与追求，只可惜，多年来的官场沉浮，将他们曾引以为豪的傲骨磨平了，曾经的凌云壮志在一次又一次的算计权谋斗争中消散的无影无踪。若非此时，恐怕穷其一生也无法记起他们曾经的规划的美好蓝图。
于是，战争与灭国的双重打击让他们可以在猛然间清醒了过来，在仕途的尽头，他们才终于意识到：原来，他们也是可以身披铠甲手握钢刀，身处在最险恶的环境中，与无数兵将们并肩作战的武将英豪，他们也可以仗剑挥洒肆意疆场风光无限，他们也可以远离朝堂的勾心斗角做一个铮铮铁骨的大好男儿，去维护着他们这共同的家园。
就在这千钧一发国难当头之际，齐国的朝堂战场上，是从未有过的像如今这般团结，是啊，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因为没有人可以想象到今日之后会发生什么，就像没有人能预料到千百年后人世间会变成什么样子，安居一方的百姓不会在意，食君俸禄的朝臣不会在意，上阵杀敌的将士们更不会在意。
可是他们会在意的是衣食温饱，朝堂风气，想追随的是四海升平，八方宁靖，他们都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又哪有来什么所谓的名垂千古，流芳百世的远大抱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也是如此，顺者昌逆者亡，既然齐国千百年前将千方百计从前朝揽下的民心弃之如敝履，那么必将付出惨痛的后果，这便是身为上位者风险与担当。
只可惜为君者的风盛华好像早已忘记了。他不记得曾经他是如何在诸多皇子中拼尽全力脱颖而出，他不记得他身登大宝的那一刻的豪情万丈气吞山河，更加不记得他是如何一步一步的带着他和他的国家一起走向了灭亡。
此时，他早已将曾经的自己淡忘，他没有想到曾经豪气万丈的他也会迷失在了权利生死的迷障中，曾经这位发愤图强力图富国的帝王又怎会想到会有如今这样的局面呢？内忧外患，动荡叛乱，民怨不止，也许齐国真的已经走到了尽头。
而此时，京城城楼上，风轩宸负手而立，轻便的杏黄色外袍随风猎猎而动，玉带束腰，金冠束发，发髻飘扬，他登高远眺，神色中是甚于往日的平静淡然。
是的，如此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大军压境之际，这一军统帅一国太子却依旧平静如昨，身形挺拔，目光坚毅，岳峙渊渟的迎接着这从未有过的挑战，他的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之意，沉静的就像千百次他带兵出现在其他领土上一般冷静淡然。
他的气度太过于高华，好像这世间的一切在他眼中都不过如蝼蚁一般渺小卑微，王者之气一览无余，誓死追随他的将士们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好像齐国还是曾经的那个兴旺昌盛的齐国，太子殿下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战无不胜的齐国战神，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这不过是他们所做的一个噩梦罢了。
只可惜，一切幻想都终会破灭，因为此时他们面临的是不远处的叶字大军倾巢而出，那迅捷有效的排兵布阵，整齐划一的行军步伐，无不昭示着这支对于曾南征北战战绩显赫的不朽传奇，数十万的人马蜂拥而至，竟然只能听见马蹄声声与兵器撞击清脆声响，十年之前，谁又能想到这群由江湖浪子组成的良莠不齐的队伍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风轩宸回首看了看身边这一个又一个表情坚毅生死相随的兄弟，他们有的是征战沙场多年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有的是朝堂之上提笔赋诗的文弱之臣，更有数不清的身无一职的布衣平民……
就连风轩宸自己都没有想到，时至今日，依旧还有那么多忠贞之士不愿意去放弃，这些原本可以和其他人一样放下兵器不问世事，抑或是归隐山林偏居一隅，可是他们却唯独选择了这最艰难的一条路，选择了跟着他奋勇上前绝不退缩的反抗。
这一二十年间，如许男儿已将鲜血洒遍中原大地，悲壮嘹亮之音响彻九霄，只可惜这一切的一切却终有一天会伴随着齐国的破灭而被世人淡忘，只余下史书上的寥寥几笔和世人口中的闲谈莫论罢了。
风轩宸不禁有些动容，目光牢牢的注视着每个人，好像要将他们的面目牢记在心底一般：他日，奈何桥上再相见，希望他们还是生死之交不离不弃的好兄弟。
悲壮的气氛混合着肃杀冰寒充斥着每个人的内心，这是他们自叶军压境以来第一次的正面相抗，这也是他们从没感受过的压抑，当齐国的不败神话遇上了战场杀神时，竟然在一瞬间变得如此渺小，仿佛逮捕的的猎物一般被猛兽窥视着一切。
他们极目远眺，轻而易举的便望见了城下分三路前进的叶字兵马，战旗飘飘，马蹄声声，无不彰显着他们的传奇，十年来的浴血奋战，十年来的辛苦筹谋，他们克服了太多的艰难险阻，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在这一刻，却终于可以昂首阔步的来到这梦寐以求的京城脚下，而等待他们的将是名垂千古的最后一战，又如何能不让人欣喜若狂？
在众将士的簇拥下，身在碧逍之上的凌青潇正微笑而立，他一身端正的红色教主服端庄隐忍，淡然温和，十年时光已逝，少年青涩已去，淡淡间是宠辱不惊的霸气和漠然，剑如虹，人如玉，沐一身朝阳，统领三军，绝代风华。
今日，他要让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场象征着正义的战争是他凌青潇主导的，他是他们的主帅，也即将是全中原的主君！他与他的叶教与他的武林，即将称霸天下，所向睥睨！
这看起来有些单薄清秀的少年此时正目光悠悠然的瞩目着这曾被无数鲜血洗礼的城墙，十年了，他终于再次兜兜转转回到了起点，这里曾有他的心血泪汗，曾有他的回忆温暖。
纵使那漫天的大火依旧不能将其吞噬，惨绝的杀戮依旧不能使他忘却，当他再次堂堂正正的立在京都脚下之时，竟然没来由的多了几许惆怅与淡漠。
这个承载着他无数欢笑希望的地方，这个嘉穆哥埋骨之所，依旧不偏不倚的安然看着每个人的进出离去，带着希冀的欣喜，带着落寞的失望，蜂拥而至，热闹非凡。
这里有着平等的机会，也有着平等的风险，不会因为美丑善恶而有一丝一毫的差别，这便是齐国的中心，更是齐国的心脏，可今日也将是无数忠魂埋骨之地，他们将随着齐国的破灭而一起烟消云散，京都还是那个风起云涌人头攒动的京都，可是却已然物是人非了。
曾经那些个爱笑爱闹的少年早已不复存在了，曾经那般亲近熟悉的二人也已然形同陌路相对而立，五年前，当实力并不甚壮大的凌青潇叫嚣着向风轩宸下战书时，风轩宸却只觉得可笑，可当凌青潇真的兵临城下之时，倒不知道可笑的是谁了。
“如今朝廷昏庸，百姓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萧前教主在世时，便立誓推翻齐国统治，还百姓一个海晏河清。”
“我既秉承他的遗志，那么势必要与你成为宿敌，而我却不希望，来日兵临城下，与我对阵的，却不是你风轩宸。”
“放眼整个齐国，也只有你配做我凌青潇的对手了。”
……
凌青潇的略带傲然的声音好像至今还在风轩宸耳畔回响，他却没想到，五年后的今天，兵临城下的今天，真的就是他风轩宸来与凌青潇对阵而战，一决高下的时候，当年一语成谶，是何等的悲伤凄凉。
时光如梭，可是当年那轻松愉悦的感觉却依旧清晰可见，那些年，京城风云变幻，他们却可以相互依托，相互信任，曾经那些把酒言欢，嬉笑打闹，弹琴作乐，拌嘴吵闹的日子是何等的无拘快乐，只可惜，却终究随着时间利益的纷争而消失殆尽，灰飞烟灭了。
十余年前京城的那场大火，将无数曾经值得他们温暖一生的往事尽皆烧毁的无影无踪了，此后，便再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实力壮大的慕容山庄了，更没有什么翩翩公子慕容潇辰与王辰了。
他们因为相互利用而走在了一起，也终究还是因为毫无价值而分离“天下熙熙，皆以利来；天下攘攘，皆以利往”大抵不过是这个道理。
如今，天下风云变幻，曾经那一身黑衣卑微如尘亦兄亦父的影主嘉穆就葬身在那场混乱中，那孤寂清冷如青山之上的雪松一般傲然独立的楚修欢也早已丧生在了叶教之上，他们这一路走来，又有哪个人手上是干净的？又有谁没有背负着人命？没有背负着他人的希冀嘱托？
他们遥遥而立，好像又回到了那漫天飘雪的时光，好像他们还是那匆匆年少时，那热血激昂的年纪，因为那时的他们还有勇气质问，还能够下场作战，还可以任性妄为。
只可惜，十年后的今天，他们身后站着的是成千上万的兵将，背负着的是一个国家的兴衰与改朝换代的希望，他们是相对而立的敌人，是利益两端的见证，只可惜，手中筹码的多少和战斗力的强弱便直接导致了这从来不会是一场公平的角逐，胜负立判，只是他们不愿放弃罢了。
“许久未见，公子风采依旧。”
“太子亦是绝代风华，睥睨无双。”
十年前，他二人一人白衣胜雪，一人紫衣高华；十年后，一人红衣如火，一人明黄雍容，世事变迁后，他们又身处在了同一片战场，却早已背负起了各自的使命，有着各自的象征。
客气疏离的话语，就好像早已排练了无数次一样，如常的淡然洒脱，恭敬有礼，贵气十足，只可惜，二人的目光具是游离的，他们都知道，他们早已回不到过去了，此时的他们比路人多了份仇恨，比朋友少了份真诚，却早已然是背道而驰，愈行愈远了。
多年后，经历过这场战争的老兵回忆起这惊天一战的前夕，依旧无限叹惋，当年的凌青潇与风轩宸的英勇无敌被无数后人夸赞，就是这样两个同样优秀的少年却不得已开战敌对，如果他们有机会联手成为朋友，该有多好，势必会天下无敌吧。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早在十二年前的京郊外，他们便已然相逢过，携手过，并肩而立过，只可惜，却终究还是毁在了一场大火中，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