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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依依不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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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东宫中,此时是一片狼藉,茶水倾覆,奏折满地,素来堆积如山的案几上只剩下一块上好的白玉双龙镇纸,正孤零零的被主人把玩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丢弃。

外强中干的皇宫中,此时早已是风声鹤唳,宫女太监们大都收拾好了细软随时准备逃命去了,风渺门外看着惶惶的众人,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所谓的墙倒众人推,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风渺稳了稳情绪抬手敲着风轩宸书房的门,意料之中的无应后,她推门而入,一抬眼,却看见了自己的哥哥,正一脸疲惫的坐在椅子上,不由得愣了愣。

她从没见过自己无所不能的哥哥,如此失态的一刻,就算当年母后辞世,父皇欲取他性命,他都没有如此过,此时,他就像一只受了伤的狮子,在无人处,轻轻舔舐着伤口,那样的无助哀伤。

风轩宸看着风渺眼中的关切神色,却只是安慰的一笑,下一刻,便又换上了素日冰冷的表情,只要在人前,他就只能是那个无所不能的齐国太子,高贵不羁,狠戾果决,他的软弱从来都不能被别人看见,哪怕是他的至亲妹妹!

殿内静的出奇,良久,终还是风渺忍不住开口道“哥哥,我听说父皇想让你成婚……”她一边说着一边抬眼去看风轩宸的脸色,毕竟,她不知道这个现在十分敏感的话题,会不会让刚刚发过火的哥哥把她赶出去。

可此时宫中谣言纷飞,大家都说表面上她的父皇是想要与夏国联姻,实则,却是要将齐国拱手让与夏人,她心中狐疑,虽然相信哥哥的为人,可对父皇的刚愎自用又深有体会,况且此时危机时分,早已是世事难料,她又怎么能不来问个明白?

听着风渺小心翼翼的语气,风轩宸却是苦笑了一下,随手指了把椅子让她坐下,许久的沉默后是一声沉重的叹息,风轩宸缓缓开口,语气中是显而易见的苦涩和无奈“如今齐国是内忧外患,却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竟在此时让我成婚。”

也无怪风轩宸言语中的抗拒,三年了,凌青潇率领的义军越来越壮大,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以各种出乎他意料的手段,占领了全国大片的土地,大理,剑南,陇右相继沦陷,而不按常理出牌的凌青潇更是让齐国军队死伤惨重。

风轩宸甚至已经有些绝望,他手下的兵士必须保卫着皇城,决不能有失,可派出的其他的军队却无一幸存,或被剿灭,或被下毒,或被收编,战况惨不忍睹。

而最最麻烦的是,此时全国上下的百姓早已向着叶字大军靠拢,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这个东西,从来都是最可怕的,虽然此时京城还姓风,可是在百姓心中早已认定了凌青潇为君主了,那么他所谋划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可在如此兴衰存亡之际,他的父皇却让他此时大婚,夏国早已排兵在边界之处,恐怕京城一旦沦陷,就会前来分一杯羹,如若此时他娶了夏国的嫡亲公主,又与投降有何两样!

他做不到如此的卑躬屈膝,如果让他选择,他宁可为玉碎,也不愿为瓦全,就这样痛痛快快的和凌青潇大战一场,哪怕不幸战死沙场,也好过亲眼看着大好河山沦落到异族人的手中!

风渺似乎察觉到风轩宸此时的悲壮,轻轻地笑了笑,神色中是看透生死的淡然,“国将不国,何以为家?这片江山迟早都要姓叶,哥哥你又何必垂死挣扎?”

风轩宸苦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有些爱怜的看了看风渺,开口是深深地无奈和惋惜:“齐国泱泱大国,却没想到如今竟然会真的落寞如此,父皇如果……”

他没有说下去,可自小在宫中长大的风渺又如何能不明白,如果父皇不如此昏庸无道,抑或是彻底放手将权利交给风轩宸,国家又怎么会到如此地步?

她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却依旧平静,可举手投足间少了平素的淡然,却更多了几分皇家子弟应有的王者霸气,纵使他们此时落魄如此,纵使下一瞬便会是江山易主,改朝换代,可他们骨子里的贵气依旧不容小觑。

“不管如何,咱们身为风家儿女,又岂能贪生怕死?”顿了顿,她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将那个再不愿启齿的名字隐在了心里:“他,到哪了?”

风轩宸看着风渺如此,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如果渺儿没有生在帝王家,会不会还是个天真的少女,而不用背负着这些心酸苦楚?他凝视着她明亮亮的双眼,笑道:“不出意外的话,最迟半个月。”他说的随意,就好像在告诉风渺明天会下雨一样。

风轩宸看着满地的狼藉,似乎是在嘲笑自己一样,随手扯下了披在身上的紫色外袍,露出里面的月白色中衣,笑容依旧洒脱不羁,对风渺道:“若再不和父皇好好谈谈,恐怕就没有机会了,你在这儿等会儿,我进去换个衣服。”

等再见到风轩宸时,风渺却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她的哥哥很少穿的这样鲜亮,他总是一身紫衣,温润高雅,可此时他却是一身杏黄色长袍,衣上绣着的是沧海龙腾的图案,玉带束腰,金冠束发,面如白玉,棱角分明,一贯的高贵洒脱,飞扬不羁。

此时,他一步步缓缓走来,眼眸中透着的是上位者应有的狠戾决绝,整个人都散发着让人畏惧的寒意,他冷冷的看着风渺,下一瞬,却突然缓和了表情。

这一笑,风渺只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消融了,有一种春天的感觉在周围缓缓流淌,哥哥的眼眸在突然间变得那样深邃,收敛了素日的锐利张狂,留下的竟然只有通透的澈明。

那种哥哥对于妹妹的包容愧疚疼惜,在一时间将风渺牢牢的包裹了起来,她从没有看见这样的哥哥,他的眼眸很深,好像在传递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带了些依依不舍,带了些绝望悲伤,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哥哥?”风渺似乎有些不确定的叫着风轩宸,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换了个衣服的时间,哥哥却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他的眼中多了太多自己不懂的东西,却无法开口询问。

“没什么,你回去休息吧,我去见父皇。”他又看了眼风渺,终究还是狠下心来让她回去,看着风渺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风轩宸眼中一片酸涩,再相见,恐怕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渺儿”,风渺疑惑的转头看着风轩宸“照顾好自己,答应哥哥,好好活着。”风渺突然间有些了然,看着哥哥脸上的落寞不舍,听着他言语中类似于遗言一般的嘱托,突然间就笑了。

她笑得是那样的干净,就像刚出生的婴孩一般单纯透明,没有什么不舍,没有什么难过,只是狠狠地点了点头,如常的平静,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恭敬:“如果这是您的希望,那么渺儿必会遵守。”

说罢,也不待风轩宸回答,转身就逃一般的离开了东宫,她怕下一瞬,她会忍不住抱住哥哥,问个清楚,素来果决淡然的她,此时竟然害怕的有些站不稳,踉跄的走了出去,看着还碧蓝如洗的天空深深吸了口气,终究还是离开了。

风渺却不知道,当一切都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时候,她是有多么的后悔,当时的自己只顾得逃离,却没有细细体会风轩宸眼中的深意,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那么她在此刻便应该抱住哥哥,或者将他打昏,如果真的这样是不是他们就能逃过这一劫了?

因为这真的就是她和风轩宸说的最后一句话,见的最后一面,再相见,他却已经只是一座冰冷的衣冠冢了,曾经发誓会保护她一辈子的哥哥,终究还是离她而去了。

皇帝寝宫外殿,风轩宸看着父皇怀中叫不出名字的妃嫔,只是微微的一挑眉,瞬间冷下来的气场,让早已花容失色的美人吓得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殿中原本是一片歌舞升平言笑晏晏的喜悦,却好像突然就被风轩宸带进来的一阵寒风吹散了,一时间,寂静的大殿中只剩下相对无言的父子二人。

风盛华冷眼看着,面色有些不悦,风轩宸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附身叩首,恭谨的行着三拜九叩的大礼,风盛华微微有些错愕,平日里的君臣相见也不过是稽首而已,此时殿中仅有他们父子二人,而风轩宸却是一身端正的储君朝服,神色肃穆。

礼毕,站定,仰头,凝视。风盛华从来没看过素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儿子如此凝重的神态,也不由得端正了神态,语气中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紧张“怎么了?”

“儿臣此来,是为了两件事,其一,请父皇解除儿臣与夏国的婚约,儿臣身为齐国太子,生死早已与齐国系于一身,如若齐国灭亡,我风轩宸也绝不会贪生怕死,苟延残喘于世!”

他说的虽然是铿锵有力,心中却还是有些忐忑不安,毕竟他二十年来,鲜有违逆过他的父皇,而有限的几次,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此次他以如此堂而皇之的理由公然抗旨成婚拒婚,不知父皇是否会应允。

风盛华冷眼看着风轩宸一脸的决绝,却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但风轩宸明显的感觉殿内的气压又低了一层,冷汗不经意间就冒了出来,良久,才听见风盛华开口,淡淡的问道:“第二件事呢?”

“二是,儿臣接到线报,凌青潇所率的叶字大军已经攻破陇右,正马不停蹄的奔向京城,儿臣请父皇出宫暂避,将兵权全权交由儿臣掌管!”似乎是早死早超生一般,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婉转地说出口后,风轩宸就垂手而立,再不言语。

“呯”果然,茶杯落地后伴随的是风盛华的怒吼,“你不是有信心赢过他吗?凌青潇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儿都能打到自家家门!你竟然还要让朕出宫避!整个江山都已经姓叶了,朕还能去哪!”

说到这儿,他突然就顿住了,目光阴寒的扫视着风轩宸,猛地站了起来,绕过了案几,大步走到风轩宸面前,目光阴冷的注视风轩宸,语气阴寒,一字一顿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说!是不是你!”

还没待风轩宸回答,他就出乎意料的伸出双手,牢牢的掐住风轩宸的脖子,吼道:“朕知道,一定是你!是你联合凌青潇要夺齐国的江山!一定是你!”

风盛华此时双目赤红,咬牙切齿,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了,面上是因为用力过大而泛起的不正常的酡红,力气之大,恨不得要把风轩宸食之而后快。

风盛华此时已经没有丝毫理智可言了,脑海中竟然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侵袭着自己:杀了他!杀了他!

风盛华此时已经没有丝毫理智可言了,脑海中竟然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侵袭着自己:杀了他!杀了他!

风轩宸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可他脸上却至始至终带着淡淡的微笑,他没有丝毫退缩的注视着已经有些疯魔的风盛华,却在下一瞬,夹杂着内里的双手稳稳送出。

没有丝毫花哨的动作,也没有任何讨巧借力,就这样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将风盛华禁锢在他脖子上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了下来!没有丝毫犹豫。

他的脖子上已经赫然有了紫黑的手印,可他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是平静的,没有绝望,没有悲伤,可眼中的寒星点点却让风盛华有些凛然。

他的儿子如今太过于平静了,仿佛就是一个雕塑一般不会言语,可他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却又是那样渗人,那笑中带着怜悯和淡然,就好像在看一场无聊的表演一般无动于衷。

风盛华根本没有料到,对他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儿子,竟然会出手反抗他,可是看着风轩宸脖子上的紫黑色印记,却好像突然醒过来一样,愧疚惊讶懊恼在一时间全都涌了上来,他竟然不能确信,他刚才的自己是否真的已经起了杀意,他真的想要风轩宸的命?

“哈哈哈!”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声是那样的诡异,那样的绝望,慢慢的,他就笑出了眼泪,再也不能停歇。泪眼朦胧间,是那些回不去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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