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天家父子（1 / 1）
皇宫，御书房内，此时已是入夜时分，殿内几盏琉璃宫灯却依旧亮如白昼，映得整个大殿都金碧辉煌，龙涎香混合着贡茶的的气息馥郁幽长，金漆雕龙的御座上，一身明黄色龙袍端正而坐，目光阴冷，伸手正有一下无一下的拨弄着茶盏，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音，让人心惊胆战。
他正是当今齐国国主风盛华，风轩宸口中的父皇，他今年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却因常年信奉道家，服食丹药而较同龄人苍老许多，端正的束发紫金冠下，依旧难掩他面上因常年的饮酒作乐而泛起的不正常的苍白。此时，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显然是早已被打发了出去，只剩下他与殿中的那个俯身而跪白衣少女。
“咣当”上好的青花瓷就这样毫无预料的直直砸向风渺，可后者却依旧不闪不避，任由温热的茶水在她面前四溅开来，溅得她满身满脸，可她依旧平静如初，只是仰头依旧如常的看着愤怒的风盛华。
良久，她轻笑了一声，玉手轻抬，露出一节皓腕，缓缓揭掉了面上的碧绿茶叶，掏出方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茶水，气度从容淡定，仿若不相干的人一般。
风盛华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看着风渺，面上的不忍一闪而过，却在下一瞬被愤怒取代了，从白玉案几上甩下一份密保，低吼道：“你和朕说凌青潇已中了你配的毒，无药可解了！那么如今你告诉朕，为什么叛军又出现了！为什么凌青潇还没有死！”
风盛华此时的愤怒显而易见，他颤抖着手，指着风渺，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继而咳的撕心裂肺，他更加恼恨，“哗”的一声，将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尽数扫落，却是有大半都砸在了风渺的身上。
可风渺依旧没有动，没有解释，没有求饶，她微抿着嘴角，目光中是冷淡的却又带着点点怜悯，好像是坐在看席上看着一场精彩的表演一般，一言不发。
她额前的碎发因沾染了茶水而紧贴在脸上，额角被挥落的奏折砸的有些红肿，可纵使如此，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显现的是她帝皇贵胄所应有的尊贵与骄傲。
风盛华看着风渺如此，更是咳的厉害，只感觉喉中一甜，继而竟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风渺极力掩饰住眼中的惊恐，低声说道：“父皇息怒”
风盛华并未来得及说话，殿外一人听到声响，叩门无应后就直接推门而入，看着殿内一片狼藉和咳的依旧没有止歇的风盛华，忙快步上前，轻抚着他的背，服侍着他喝了口水，看着他慢慢平缓了气息，才倒退了两步，和风渺并肩跪在了一起。
他一身紫衣高华无双，俊秀的容颜英气无比，眼神坚定，身形挺拔，目光灼灼，没有丝毫躲闪，直直的注视着风盛华，开口声音清朗，一字一顿的说道：“父皇息怒，儿臣有罪。”
此时，已经慢慢缓了过来，恢复了平静的风盛华端坐在御座上，目光阴寒，不像在看着嫡亲子女，反倒像在对着血海深仇的宿敌一般，他开口亦是冰冷，“说！怎么回事！”。他的每个字都想从牙缝中挤出一般，令风轩宸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开口声音依旧清冽，一字一顿，说的无比清晰，语气是从小被太傅们教导的公式化，淡漠而疏离“启禀父皇，凌青潇的确是中了渺儿所配的断魂危在旦夕，可儿臣以为，这种行为实在有悖咱们泱泱大国，君子不齿，儿臣以为可以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赢过他。是以，儿臣便令渺儿配了解药，解了他的毒。儿臣自知罪孽深重，还请父皇责罚。”
他说到这儿，头已经紧贴在地上，整个人趴伏在地上，说不出的卑微屈辱。汉白玉砌成的地砖散发着点点寒意，慢慢夺走他身体的温暖。眼角好像有什么温润的东西流下，他慌忙的用袖子去擦，不禁有些苦笑，有多久没这么狼狈了？
可是他却不后悔，他心中明白风渺对凌青潇的感情，却也知道他们永远都是不可能的，那么既然如此，又何必强迫她？让心爱的人死在自己的手上，这何其残忍？
她已经不幸的出生在了皇家，又何必残忍的剥夺她爱的权利，况且，她的爱又是那么的卑微，只不过是想让凌青潇活着而已！
如今，既然有一个人要承担父皇的滔天怒火，那么他作为他的兄长，便有责任代替她来承受，无论是因为母后临终的嘱托，还是，因为他的责任。
“好！好得很！你们一个个翅膀都硬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了！打量着朕不敢真的罚你们吗？！”他此时心中涌起了滔天的怒火，这些年他早已将朝政放手给了风轩宸，却没想到他如此的信任却最终被儿子女儿联手背叛了！何其搞笑！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颓废沮丧，浑身无力。看着风渺眼中的倔强，心中竟然陡然涌起的恨意，他好想就此把她的倔强打碎，狠狠的□□，让她就此对自己的话惟命是从。
“来人！太子风轩宸通敌叛国，拉出去……”他看着风渺眼中那一瞬间的惊恐，心中竟然涌起一丝快意。
“杖毙！”
他的脸上在这一瞬竟然浮现的是幸灾乐祸的嘲讽，意料之中的看到了风渺脸上的苍白和瘫坐在地的颓然。他说的云淡风轻，就好像说的是一个没有丝毫关系的奴才一般随意，而不是他血脉相连的儿子！
风轩宸微闭了下双眼，强自抑制住心中的悲痛，原来，我真的不过是父皇的一个统治国家的傀儡而已，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即使身为一国储君又如何？自家性命还是掌握在操纵傀儡的父皇手中，他依旧是命如草芥。
所谓的父子血脉，所谓的兢兢业业，殚精竭虑，终究还是抵不过天家无父子这一句简简单单的古语。
他苦笑了一下，终究还是狠下心来，附身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声音沉闷，像直击人心一般，再抬首额前已经有些红肿，可他却依旧神色如常，目光有些贪婪的看着风盛华，开口声音悲苦：“儿臣不孝，不能再侍奉父皇左右，愿父皇长乐未央，万寿无疆，江山永驻！”
其实他并不想说如此，他好想让父皇再抱抱他，就像小时候母后还在一样，那时渺儿还那么小，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该有多好。不知是什么时候，母亲被人暗害，病入膏肓，纵使太医们全力救治，终究还是撒手人寰，后来父皇越来越暴戾，外戚霸权，百姓民不聊生，江山摇摇欲坠。
他几乎是用大逆不道的手段，从父皇手中夺走大部分权利，稳住了江山，他日日殚精竭虑，兢兢业业，可是这一切又换回了什么呢？不过是父皇越来越多的猜忌和父子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齐国既然姓风，那么在他有生之年，就不能眼看着整个国落入他人之手，只要他在的一天，就算是他的父皇想要将它拱手于人，他也绝不能容忍。
只可惜，如今他命不久矣，内有外戚干政，外有凌青潇虎视眈眈，也不知道早已不理政事的父皇还能支撑多久，齐国还能姓风多久。
“哥哥！”风渺终究还是在他要迈过殿门的那一瞬间哭了出来，她起身尽全力的推开风轩宸身后的侍卫，狼狈跌到风轩宸脚边，紧紧的拉住他衣服的下摆，低声说道：“不要啊，不要”
风轩宸身形一顿，继而转身蹲下，目光温柔的平视着风渺，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如常笑道：“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等一会，哥哥恐怕会忍不住叫出声来，你把耳朵捂住，不要听，也……不要看”他嘴角噙着的笑意，就像平素出门前提醒她要好好吃饭一样。
风渺自知事情无法挽回，狠狠地点了点头，也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只是眼中的泪却止不住的流的更多了，她开口轻轻说道：“渺儿知道，哥哥放心。”
她是前皇后所生的嫡长公主，和风轩宸是一母同胞，只可惜，母后去的太早，记忆中，只有母后躺在床上，病入膏肓的憔悴，所以，从她很小开始，就努力学习医毒，她不懂武功，也不想闯荡江湖，就只想尽绵薄之力保全身边的每一个人。
可没想到，当她医毒已经天下无双的时候，母后早已辞世，父皇也不在是当初的那个对她宠爱有加的父亲了，而高贵不羁的哥哥，却因为自己而违逆父皇，即将被杖毙了，那么她这十余年的废寝忘食，焚膏继晷所做的努力又有什么用！到头来，她所在乎的人还不过是一个个离她而去了。
风轩宸看着风渺目光中的愧疚恼恨，轻叹了一口气，宠溺的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便不再多言，再没有丝毫留念的转身迈出了大殿，他怕下一瞬，他会忍不住向父皇求饶，怕忍不住泪流满面。父皇说过，就算是死，也要有尊严有骨气！哭哭啼啼的根本就不配做风家儿女！
他今年不过二十岁，弱冠年华，武功卓绝，曾率军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也曾于朝堂上怒斥父皇，斩杀奸佞；他监国三年，虽宽于律法，却也有上位者应有的杀伐断绝，街头巷尾人人无不议论，如若风盛华百年，风轩宸继位，齐国必定会再迎盛世。
只可惜，如今他即将身死，再也没有机会大展身手了，这些年，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随着他的死亡而付诸东流了，想到此，他有些绝望的闭上了双眸，齐国，怕是马上就要成为凌青潇的囊中之物了。
风轩宸挣脱了想要对他动手的侍卫们，毫无留念的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他的背挺得很直，背影是那样的决绝，让人望尘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