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朔北叶教（1 / 1）
这日傍晚，叶教为迎教主特地大摆筵席，众人三五成群而入，不一会成千上万的教众就齐聚在叶教最大的聚叶厅内，灯火辉煌，酒肉飘香，众人喧嚣吵闹，熙熙攘攘，形态各异，但大都是长相魁梧的大汉，看着桌上的美酒肥肉，面露喜色。
他们一个个嗓门粗大，行为粗鄙，但行走动作间足可见其身形敏捷矫健，武功不俗。凌青潇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难道就是这么一群人造就了叶教的传奇？
凌青潇自幼长在温润多雨的江南，鱼米之乡，吴侬软语，自然是从没见过如此粗鲁的人，一时间，只感觉心中烦恶难耐，转头看向萧朗的目光中不禁也带了点同情，真不知道萧朗这样的人，这么多年是怎么在这个地方待下去的。
萧朗却是朝着凌青潇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后，便也没有招呼他的意思，只是自己自顾自的朝着上首高位走去，暗红色的座椅好像就是经过鲜血洗礼的一般，浓重的就要滴出血来。
萧朗信步上前，就这样随意的掀衣而坐，扫视了一下众人，眼神不怒自威，刚才还喧嚣不止的众人却在瞬间安静了下来。他好像是给了整个大厅灵魂一般，只是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就可以使一盘散沙的叶教在瞬间凝聚在一起。
“参见教主！”整齐划一的单膝跪地的下属礼，响彻云霄的怒吼声 ，无不昭示着叶教百年来的传奇绝非浪得虚名，萧朗的神色冰冷，带了些上位者的威严，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教众，最终落在站在中间神色尴尬的凌青潇身上。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好像在向凌青潇无声的发起挑衅一般，后者却并没有躲闪屈服的意思，目光灼灼，就这样回视着他，隐隐间流露出一种倔强不服输的傲气，没有人可以强迫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行！
见过教主的礼仪一过，凌青潇明显感受到气氛随性到更加夸张了，他们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也不用桌椅，就这样席地而坐，喝酒划拳，嘲讽嬉闹，一时间，端庄沉稳的聚叶厅就好像是一个菜市场一般。
众人喝酒的咕咚声，吃肉的吧唧声，划拳的呼喝声，以及谩骂嘟囔声，充斥着整个屋内，酒气冲天，实在是令人作呕，可饶是如此，凌青潇依旧不改面上勾唇的微笑，好像他对一切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感，反而甚是享受一般。
此时，酒过三巡，众人都早已有了几分醉意，凌青潇却只是独自一个人坐在角落中，看着众生百态。他本就是一个局外人，此时一言不发的静坐在那，更显得他单薄孤单格格不入。他与众人其实相距的并不远，可是却感觉生活在了两个世界中一般，尽管他们行为粗鲁，可他们却活的是那样的潇洒随性，他们不用因为长幼尊卑而对人卑躬屈膝，也不用因为想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而拘束自己，他们用心去感受世界，他们便是自己世界的主宰。
凌青潇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突然间羡慕了他们起来，他们可以敞胸露肚喝酒吃肉为所欲为，可他却早在幼年懂事起便丧失了一切被认为是失礼的行为，他早已没有资格去任性了，精英教育早已将他压缩在了一方规规矩矩的铁笼中，稍有越界，不用别人自己都会感觉到不舒服。
此时，萧朗已经被众人围的滴水不漏，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聚集在主位面前，向教主敬酒，凌青潇不由得轻笑了一下，萧朗落在这群人中也不知道是该喜该悲了。
还未待凌青潇庆幸自己没有被众人发现，一个长相狰狞的大汉就晃晃悠悠的举杯来到他的面前了，只见一个嗓门粗大，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如小山一般立在了凌青潇面前“在下火旗领主刘逊，不知公子可否赏脸？”
凌青潇站起身来，虽然他在刘逊面前看起来是那样的瘦弱，好像刘逊就伸出一只手就能将他压倒，可是他周身散发的气势，却让人不容小觑。就好像是埋在砂砾中的珍珠猛地被人翻出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彩。
俊朗的面庞，微抿的嘴角，清冷的神色，以及那似笑非笑的眼眸，都无不让人觉得有一种矮他一头的感觉。原本趾高气扬想要刁难凌青潇一番的刘逊，就在瞬间便灭了气焰，看凌青潇也没有要接酒的意思，他竟然尴尬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原本还喧闹的大厅，不知道为什么在突然间便安静了下来，众人转头，目光齐聚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中，距离远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距离近的却被凌青潇的气场震慑住了，一时间竟然安静的有些诡异。
萧朗早已被灌的晕晕乎乎的了，借着这个机会，立即起身救场一般的说道“青潇公子可是我带回来的客人，刘逊你别胡闹了，哪凉快哪呆着去！”
刘逊听到萧朗的话好像瞬间有了主心骨一般，看向凌青潇的眼神也不再怯懦反而带了些挑衅，凌青潇也冲他笑了笑，不知道用什么手法，一勾一引，酒杯已经到了他的手上。
他向着刘逊微微举了举杯，开口声音清冷如水“刘领主客气了，当年领主孤身一人闯入齐国后队，火烧了十万粮草时，只怕青潇还未出世呢，失敬失敬，青潇敬您”说罢，自顾自的举杯饮了一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饮如此烈的酒，下肚只感觉醇馥幽郁，一股火辣辣的感觉贯穿了全身，直冲大脑，竟然有了点晕晕的感觉，他不禁有些庆幸，幸亏在入席之前趁人不注意偷偷吃了一颗云颢配的千杯不醉，否则，这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刘逊也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文弱的书生打扮的少年公子竟然有如此强大的气场，豪爽不输自己，更何况恭维的话谁都愿听，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可此时还能够再次被后辈提起，刘逊也不由得五味杂陈。好像那些峥嵘岁月就在眼前一般。
想当年，他们跟着老教主南征北战，何等的威风，他们扬善除恶，誓死推翻□□，叶教上下一心，就算是朝廷也要礼让三分，可谁又能想到老教主竟然就这样英年早逝，只留下了他们一众老兄弟了呢？
老教主去了，叶教的团结一心也去了，少主继位，虽然也颇有其父行事之风，可奈何年纪尚幼，教中有太多的狼子野心之人想要取而代之。
少主雷霆之下，欲斩草除根，于是一时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叶教虽然还是江湖上第一大教派，可却早已不复鼎盛之时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只能偏居一隅，将生养息。
是以，江湖上传言，叶教教主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便是从这儿而来，可这么多年，他们亲眼见证着萧朗的努力，看着他一步步精心谋划想要使叶教变大变强，虽然结果差强人意，但他们却早已是真心臣服于他的脚下了，可是那些年士为知己者死的豪壮之情却也一去不复返了。
一股壮士迟暮的悲凉之感油然而生，刘逊看着面前这个举手投足间都彰显着良好教养的少年公子不禁也顺眼了许多，试探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躲，他不禁更是欣慰。
且无论面前这个少年的武功如何，单单是这份胆识与为人处世良好的教养就足以让人尊敬了，他好像就天生就有这种魔力，让人愿意去相信他，亲近他，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却隐隐有了相交多年的感觉。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老了，江湖上新起之秀也足够优秀了，如若不是要替老教主辅佐教主，他们这群老骨头也早都退位让贤了，如今教主也慢慢长大了，已经有足够的魄力去担当一切了，也到了他们放手的时候了。
叶教需要新鲜的血液，这一次，不管教主想要如何，但有这样的人替他们镇守叶教，他刘逊放心！当下也回敬了他一杯，笑道：“公子豪爽，在下佩服。”
萧朗坐在主位，看着凌青潇不过三言两语便将他手下的头号刺头收服了，一时间倒不知道应该开心还是失望了，如此的人中龙凤却不能为叶教所用，当真是遗憾至极啊。
见此，一拨又一拨的人围上来敬酒，都想要结交这个青年才俊，一睹气风采，凌青潇却也是不骄不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十几杯下肚，竟然还屹立不倒，面不改色，不由得让人从心底生出了敬佩。
“在下金祥”被灌了这么多酒，凌青潇的脑子其实早已比他的行动迟缓太多，如果不是这么多年早已将恪守礼仪成为一种习惯，那么被人敬服的翩翩公子凌青潇恐怕早已当场失态了。
此时他只感觉头晕晕的，却好像突然间闪过了一道闪电一般，金祥？为什么如此陌生的名字却给了他一种熟悉的感觉？摇了摇脑袋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三四十岁的样子，剑眉如峰，丰神俊朗，甚是一表人才，周身的气势更是与刚才诸多大汉截然相反，他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凌青潇面前。岳峙渊渟，却使凌青潇感到了温润清爽。
就好像有微风拂过，吹去了他因为饮酒而产生的燥热，抚平了因持续敬酒的心中早已涌起厌烦，那样的舒适。隐约间，好像他又置身于温润多雨的江南，柳絮飘飘，莲开潋滟，泛舟西子湖上，何等的轻松欢快。
只可惜当凌青潇双眼聚焦，对上着他的眼睛，却隐隐可以感觉到其中的狠戾暴虐，如鹰似钩中，好像压抑着贪婪野心，与他那修长沉稳的身姿完全不相符。
很难想象，到底是如何的一个人才能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结合在一起，而他到底又经历过什么，才会有如此的野心？他绝不是一个甘居人下之人，那么他会对萧朗做什么？
二人目光相接之时，凌青潇只感觉有一种封闭很久的东西从体内汹涌而出，那双眼睛竟然在瞬间放弃了野心权利，充满了宠爱欣慰，令凌青潇不禁在瞬间错愕了。
记忆中，只有母亲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柔，想到此时远在慕容家的母亲，他不禁鼻子酸涩了一下，他，已经有三年没有看见母亲了，她还好吗？
可是面前这个男子又到底是谁！他没听说过母亲有什么兄弟流落在外，可这太过的熟悉的目光几乎让凌青潇在此时失态到拉着对方好好问问，他到底是谁！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静止了，二人四目相对，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良久凌青潇终于还是收敛了所有的情绪，持着晚辈之礼，拱手后退先干为敬道：“青潇见过左护法。”
纵然疑窦丛生，可该行的礼数一样也不能少，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里是叶教，不是慕容山庄，还由不得他任性胡作非为，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引起轩然大波，危及性命！
金祥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也一饮而尽，回到了座位，主位上的萧朗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牵了牵嘴角，眼中一抹寒意闪过，朝着金祥所坐的地方看了看，果然意料之中的看到他眼中毫无隐藏的对于凌青潇的欣赏。
此夜，叶教上上下下都醉得一塌糊涂，尽皆不省人事，云颢摇头从暗处现身，想要扶起趴在桌上的凌青潇，他却摆了摆手，坐了起来，眼中恢复了素日清冷，早没了席间的半点醉意。
他看了看醉作一团的众人，开口对这云颢低声说道：“我没事，你配的那个药挺好用的，派几个影子守着叶教，别被人趁火打劫了，对了，再吩咐下去，严查金祥，他绝对有问题！”“是！”
次日清晨，萧朗悠悠醒转，似乎一时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摇了摇因宿醉而有些疼痛的脑袋，又看着大厅中横七竖八，鼾声连天的教众，也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晃晃悠悠的来到尚在昏睡的凌青潇面前，带着三分薄醉，言语也有些含糊，“青潇？青潇？醒醒！”几乎是半拉办抱的将凌青潇弄了起来，看着他的睡眼惺忪不禁有些好笑。
男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神奇，好像就因为一顿酒席，一场大醉，就可以亲密到成为刎颈之交，他们不需要什么海誓山盟，不需要什么小秘密，前一刻还横刀相向，下一刻便可以惺惺相惜。
凌青潇当然知道萧朗已经醒了，他昨夜喝的虽然也不少，可因为药效未过，再加上担心众人安危，一直迷迷糊糊的没有睡熟，有个风吹草动都瞬间清醒，更何况萧朗起身那么大的动静。
可是戏要做足，他当然不能坦言他千杯不倒的秘诀，否则也太落了面子不是，当下顺势被萧朗推了起来，故作宿醉的样子，看着蒙蒙亮的天，惊愕道：“啊，天亮了？”
“是啊，快起来换个衣服，洗洗酒气，今天我带你好好看看叶教的绝代风光！”萧朗言语中有一种向小伙伴们炫耀新玩具的神气，凌青潇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说了声“好”便跟着侍女前去沐浴更衣了。
凌青潇其实此时并不能摸准萧朗到底想要如何，要带自己去哪，但是却能明显感觉到，萧朗对他的防备之心几乎消失殆尽了，在突然间就没有了隔阂。
他们就好像是相交了十数年的老友一般无话不谈，可是他们真的已经有这么熟了吗？萧朗到底有什么图谋？他到底还能不能再全心全意的相信一个人了？
想到这，凌青潇不禁摇了摇头，如今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初涉江湖的毛头小子，没有强大的家族荫蔽，没有绝世的武功修为，更没有响彻江湖的名声威望，他只是再平凡普通的一个人了，又有什么是值得堂堂叶教教主算计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