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兄长嘉穆（1 / 1）
慕容山庄•书房
内室炉火环绕，温暖如春，古朴雅致的书房在灯火的映衬下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墨香混合着冬日常见的避寒香的味道，馥郁悠长，滚热的茶水还袅袅的冒着水汽，散发着点点清香，一切的一切，竟使得素来厚重典雅的书房独添了几丝柔和。
伏案笔走龙蛇的白衣公子正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堆积了一天的公文，更鼓三声，他终于放下了朱笔，习惯性的伸了伸因久坐而僵硬了的腰背，复又看一眼面前乱七八糟的案几，不由得皱了皱眉。
还未待他开口叫人进来收拾，从角落中已然闪出一名黑衣男子，显然已经在这里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可作为一个收敛了全部气息的影子，便是慕容潇辰这样的高手也丝毫没有察觉到屋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此时，他已然将案几上已经微凉的茶水撤下，重新奉上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盏，接着便开始附身收拾着案上被丢的横七竖八的文书，整个动作都是那么的流畅自然。
似乎是对一切早已司空见惯了一般，慕容潇辰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随手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清冽醇厚的味道扑面而来，不经意间就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懒散的任由自己将整个人窝在靠椅中，伸手点了点有些昏涨的额头，温和的声音中带了丝疲惫，随口问道：“回江南的东西可都收拾妥帖了？”
“是，先头部队已于昨日出发，一切都已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准备启程。”闻其言的男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却并没有停下，虽然回话依旧是公式化的句子，可是声音中却带了些如兄长般的包容，就像在和慕容潇辰谈论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随意。
“嗯”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后，黑衣男子终于结束了手下的动作，看了眼神色疲惫的慕容潇辰，自然而然的便绕到了他的身后，伸手附在了他的头上。
慕容潇辰只感觉一股极其柔和的内力顺着自己的头顶倾泻而下，四肢百骸都舒畅无比，那双有力的大手就这样轻柔的抚平了他因连日来赶公务而紧绷的神经，使得他竟有些昏昏欲睡了。
“唔，嘉穆哥，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嗯……换值夜的影子来就好。”慕容潇辰此时声音混沌，似乎是睡着了的呓语，但仍不忘轻轻拉了拉还侍立在他身后为他按摩的嘉穆的衣摆，关切的说着。
侍立在他身后的嘉穆无声的笑了笑，带了些欣慰与满足，唇角刚刚扬起来，却好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看着身前昏昏欲睡的慕容潇辰，目光中带了些不忍，可手上还是加了点力气，迫使他清醒起来。
“嘉穆哥？”潇辰此时还不甚清醒，只是下意识的回首望去，目光中带了些不解与委屈，似乎在无声的控诉着嘉穆对他的“心狠手辣”。
“此次回祖宅，沿途只剩下百余名影子保护，会不会有些少？”嘉穆有些心疼的看着慕容潇辰眼中的疲惫，但仍是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毕竟，潇辰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嗯，是有些少，不能再调些影子来了吗？”说到正事，慕容潇辰也收起了嬉笑玩闹的神色，面上又恢复了素日的温文清冷，皱着眉头，向嘉穆问道。
“年关将至，族中的长老少爷们都要回去过年，因此和家主请示调走了大半的影子替他们打理产业……”说到这，嘉穆便停了下来，二人具是心知肚明，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
嘉穆只见慕容潇辰俊朗的眉眼一挑，一股无形的压力竟然充斥了整个房间，使得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好像稍不留意便会横尸当场一般，竟使得嘉穆在瞬间有了恐惧的感觉。
他看着慕容潇辰那阴寒似冰的面色，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原来在不经意间，那个曾经被自己护在身后，连剑都握不稳的孩子已经如此强大了，既拥有了上位者的威严霸气，也学会了温润圆滑的处世准则，那么终有一天，他会不再需要自己为他遮风挡雨，曾经那些背靠背并肩作战的日子，也终将一去不复返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有些嘲讽的摇了摇头，从他进入暗影阁的那一日起，便已然决定了这一生的命运，那么，现在的自己还在奢求什么呢？既已认主，那么终其一生便只能伏跪在潇辰的脚下，主子看得起你，却并不代表着你可以为所欲为不是？
“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他行的标准的下属请罚礼，双膝跪地，深拜，整个人都已经伏跪在地上，卑微到连周身的气息都无处可寻，他将头深深埋在胸前，嘴角的苦笑却愈发明显。
从他第一天入暗影阁起便知道，尊严是这个世上最廉价的东西，他们的价值，有时候都比不过主子们随手把玩的杯盏，命都不是自己的了，还顾及其他有什么用？
他曾幼稚的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死了之，可现实中的艰难困苦却永远层出不穷，无法预料，而操纵命运的老天却喜欢和你一次又一次的开着玩笑，他不会让你轻易的死去，只会一点点侵蚀你的意志，最终，让你生不如死！
“起来！”看着嘉穆如此卑微的请罪，慕容潇辰眼中的怒火更甚，暗影阁阁主嘉穆既已认他为主，那么暗影阁便是他的势力所在，就这样连知会都不知会自己一声便将他的人调走大半，哼，这是在打他的脸呢！
他冷笑着，是他太久的将自己禁锢在温文尔雅的江南公子的外壳里，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他嗜血的本性了吗？好，很好！
他近乎粗暴的起身将还伏跪在地上的嘉穆拉起，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发火了，久违的怒意好像要将他全身都燃烧了起来，此时，他无意识的看着垂首恭敬而立的嘉穆，令嘉穆不禁有些自责。
他嗫嚅道：“是属下失职……未能及时报给主子。”慕容潇辰好像在此时才回过神来，轻笑了一声，随手扯过一把椅子坐下，整个人又变回了那个温润文雅的翩翩公子了，只可惜他笑未入眼，眼中的寒意直射人心。
“不怪你，是他们欺人太甚了。无妨，这次咱们也不用承他们的情，回江南的路程也不算太远，快马加鞭的话两三日便到了，如此也好回去和这些老爷少爷们一起，算算总账。”他嘴角依旧挂着笑意，可说出口的话却冷若冰寒。
嘉穆有些郁闷，这如此恶狠狠的话，让他怎么往下接？默了片刻，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态度，也只能顶着慕容潇辰巨大的气场继续不怕死的请示道：“那……什么时候启程？”
“三日后的清晨，咱们启程，回家”顿了顿，才将最后两个字说出口，他轻声叹了一口气，起身又坐到案几后面，准备接着处理手头事务，只可惜，从他游离的双眼中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此时的心不在焉。
家？终于还是要回家了是吗？原来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只将那个地方称作家呢。封尘在他记忆深处的往事好像就随着这简简单单的字便喷涌而出了，那些愉快的，不愉快的回忆就在这样不经意的情况下，再次浮现在了他的眼前，让他措手不及。
六年前，他十二岁，记忆真的很可笑，当他已经为所犯的错误承担了沉重的惩罚后，此时，他竟然忘记了当年的自己犯的是什么错，难道真的只是父亲刁难他而定下莫须有的罪名吗？
他不记得了，全都不记得了，记忆中，只有父亲的滔天怒火，同父异母的哥哥的讥讽嘲笑和母亲的苦苦哀求。他从不是父亲的宠儿，所有好的东西都是他哥哥慕容潇翊的，可他却没想到父亲竟厌恶他至此。
这个埋葬了无数人的尊严青春，断送了无数人生命希望而人人趋之若鹜的地方，他就这样被父亲的一纸调令发配到了这里。三年，整整三年！
三年里，他每日在死尸堆里攀爬，和野狗畜生争夺食物，鼻尖萦绕着的是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耳边充斥着的是不绝如缕的怒骂喝斥声。
到处都是鲜红的一片，陈年的鲜血堆积的污垢简直令人作呕。在这里，没有尊严，没有上下等级之分，人人平等，人人都命如草芥。而你要学会的是卑躬屈膝，要成为的是顶级的杀手，要做到的是不惜一切，保护主人的安危。
慕容潇辰大概永远也想不到，他身为慕容家的嫡子，正牌的二少爷，会有一天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他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逃离这阴暗的地狱，也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就此将他遗弃，更不知道若有朝一日他真的通过考核，要认谁为主！
这个小小的孩童，在别人还在父母膝下承欢嬉闹的时候，就已然独自一人面对着死亡的恐惧和人性的黑暗，他才明白，在自己之前的十二年时间里生活的是多么幸福，被保护的是多么的好。
于是曾经那个爱笑爱闹，有些调皮的孩子，就在这样严酷的条件下，一点点收起了纯真的笑容，沉重的训练课业和惨无人道的惩罚慢慢将他压垮了。他反抗过，求绕过，威胁过，挣扎过，可最终都无一奏效，回应他的却是翻了翻的鞭打怒骂。
于是他被迫的学会了服从，他近乎自暴自弃的放弃了曾经的一切，没有了尊严，没有了骄傲，他真的就如同一个真正的影子一般，一身黑衣，卑躬屈膝。
他也不再自己思考，只是每日机械般的学习各种课业，从内功剑法，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到琴棋书画，礼节礼仪，医□□典，他整个人就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悲欢离愁，收敛了一切情绪，拼尽全力只为了，不被挨打。何其可笑！
可是，许多年以后，当他立于千军万马前算无遗策，指挥自若；处于庙堂之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时，他才发现，他是多么的感激这三年的磨练。
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充实了自己，然后遇到了在他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嘉穆，不，当年他不过是编号为三的普通影子而已。
那些难捱的日子里，慕容潇辰每每满身伤痕独自蜷缩在角落的时候，身边总会出现这个大不了他几岁，却分外成熟沉稳的影子老三。消除了最开始的戒备，二人在暗影阁中相互依靠。
那时的嘉穆哥就和现在一样，如同一个真正的兄长一般为他清理伤口，给予他无限的力量，告诉他要坚强。无数次危难之时，都是他挡在自己面前，让他先走。
三年的炼狱时间度日如年，最终他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暗影阁的各项考核，迈出这个禁锢了他三年的大门，再次堂堂正正的生活在阳光下。
不用再对谁卑躬屈膝，不用再承受严苛的酷刑，可是他却也好像在一瞬间长大了起来，不再任性胡闹，不再淘气调皮，他变得喜欢穿白衣，变得温文尔雅，变得和其他江南公子一样的淡然随性举手投足间是被刻意训练出来的名门贵族应有的教养礼节。
总之，他就如同给自己裹上了一个坚硬的外衣，把曾经的自己隐藏在了厚厚的面具背后，连同曾经的脆弱痛苦一起掩埋在暗影阁的血迹中，从此，他便只是慕容家的二少爷，他必会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一片蓝天。
三个月后，经过激烈的角逐，暗影阁阁主顺利易主，新任阁主，影卫老三赐名嘉穆，认慕容家二少爷为主，率全部影卫随其入京发展产业。
不过短短的三个月，一切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天，阴暗的祠堂中，他一身白色锦袍，衣衫华贵，身坐主位，就这样冷眼看着一身黑衣的嘉穆逆着阳光一步步向他走来，慢慢的将整个人隐没在阴暗中，放弃了外面精彩的世界。
三步外，立定，跪下，叩首，再叩首，三叩首，一步之差，云泥之别，他神色恭敬，行的是三跪九叩的认主大礼。一丝不苟的奉茶，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恳诚严肃：“从此以后，嘉穆的主子便只有慕容二少一个，定不负家主所托，誓死保护主子安危！”
铮铮的誓言好像还在耳边回响一般，可时光却真的悠悠的穿越了三年，三年京城，他举目无亲，步履维艰，无数次生死攸关，无数次危在旦夕，都是嘉穆哥用他并不宽厚的肩膀为他撑起了一道坚硬的城墙，拼尽全力的保护他，让他尽快的成长。
思绪好像突然间就戛然而止了，他猛地抬头看着依旧躬身侍立在侧的嘉穆，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深深地笑意，他目光澄澈，隐隐有光华流露，纯洁的没有一丝杂质，就这样带着深深地濡沫敬佩之情一眨不眨的望着嘉穆，看的嘉穆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额”嘉穆明显的没话找话说的尴尬一笑“这些年，你做的很好，京中的各项产业都发展的迅猛，远远超过了长老们的预计，无论是赌场钱庄还是青楼客栈都是生意兴隆，为行业翘楚，这次回去，家主一定会高兴的。”
“嗯”也不知道慕容潇辰听没听进去，但从他那自信傲然的笑容中已足见他的能力，弱冠之年，武功卓绝，结交四海之友，经管京都之商，有子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