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美好时光(1 / 1)
京郊慕容山庄后花园,到处都是翠竹环绕,枝叶繁茂,纵使在这深冬季节,依旧散发着活力,有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加衬出了大雪过后的万籁俱寂。
湖中早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雾凇沆砀,竹叶的绿,大雪的白,交相掩映,竟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迷茫朦胧,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干净纯粹的是那样的不真实。
有潺潺的琴声缓缓流淌,夹杂着众人嬉笑打闹,吟诗作对的清朗声音,更将此处的美景增添了几缕韵味,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好像他们与此地已融为了一体,雪景如画,人亦如此。
湖中一座古朴的亭中,一身白衣的翩翩公子身坐主位,神情淡雅,嘴角扬起的是恰到好处的微笑,金冠束发,玉带束腰,剑眉星目,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整个人如同天上谪仙下凡一般,高贵神圣而不可侵犯。
此时,他正执杯独饮,眉宇间,带了淡淡的落寞,嘴角是若有若无的苦笑,他目光迷离,穿过层层叠嶂,透过皑皑白雪,遥望着远方,不知在看着什么。
一曲终了,席地而坐抚琴的男子缓缓起身,长身如玉,气度从容,举手投足间足见其洒脱不羁的随性,一身紫衣愈发衬出他的雍容华贵,器宇轩昂。
离了琴,他就好像在瞬间脱胎换骨了一般,仿佛刚才的铮铮琴音都不为他所奏,孤寂忧愁的情绪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明媚了起来,笑得肆意洒脱,飞扬不羁。
似乎是已经有了微微的醉意,他起身晃了几晃,终究还是跌坐在地上,下意识的拉了拉身边人的下摆,似乎想要借力站起身来,却仍是力不从心,索性整个人都仰躺在了地上,不再挣扎。
被他拉着的人一身单薄的灰布衣衫,质地粗糙,衣着打扮都太过于简单,可他神色依旧从容,没有丝毫低人一等的感觉,身姿挺拔若雪山之巅的青松,目光中更是带了点淡漠疏离。
在紫衣公子伸手附上他衣襟下摆的那一瞬,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可又随即无奈的轻叹了一声,蹲下身来,神色间不复刚才的冷漠,带了些如长兄般的宠溺包容,声音清冽如水,缓声说道:“地上凉,王辰你还是起来吧。”
还未待被称作王辰的紫衣公子答话,一旁的白衣公子已然接过了话头,笑言道:“修欢你别管他,才不过吃了几口酒便如此,就应该在地上冷一冷清醒一下才是。”
闻其言,刚才还在地上装醉等着人扶的王辰,立马跳了起来,指着白衣男子大声控诉着叫道:“潇辰,你太过分了!好歹我们也是你的客人,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一脸委屈的神色配上他刻意模拟的孩童的嗓音,还真带了些我见犹怜的感觉,慕容潇辰和楚修欢对视了一眼,无奈的相视一笑,竟然都没有搭理王辰的意思。
王辰见没人理睬自己,也是气得鼓鼓的,自顾自的解下了腰间随身带的一把通体紫色的宝剑,剑未出鞘,可动作依旧快若闪电,向着立在一旁,垂手侍立的黑衣人就是利落的一剑。只听得:
“砰”“哐当”“啊”……
似乎是见怪不怪了一般,慕容潇辰和楚修欢不过略带惋惜的瞟了一眼落地的宝剑,看也没看又一次跌坐在地上的王辰,就继续了手下的棋子,没有丝毫被影响了的自觉。
这一边,王辰揉了揉自己的胸口,踉跄着爬了起来,绕着黑衣男子转了一圈又一圈,不时伸出手碰一碰他,脸上是一脸的敬佩膜拜的神色,嘴上还煞有其事的嘟囔着,道:“嘉穆哥,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黑衣人却依旧是一脸严肃,就如同一个木头一般,任人观摩,他略低着头,神色卑微到连气息都察觉不到,整个人都隐在暗处,就如同一个影子一般无处可寻。
王辰见自己“调戏”嘉穆未果后,转身又窜到楚修欢身旁,拿眼粗粗的看了看相斗正酣的二人,也不说什么,直接伸手取了一颗白子,接着一颗黑子,又一颗白子,落子迅速,下手果断,使得原本胶着不下的双方,在三子间输赢立马见了分晓。
他得意的拍了拍手,也不顾慕容潇辰越来越黑的脸色,只是自顾自的对着楚修欢笑着,声音欢悦:“怎么样?本公子出手结果就是不一样了吧。”
“是,王公子自己与自己对弈的手法越来越厉害了!”慕容潇辰说的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再也不复刚才的温文淡然,目光阴寒如冰,似乎想要将王辰食之而后快。
于是乎,原本寂静的郊外划过一声声振寰宇的哀嚎,鸟雀惊飞,空谷传音“啊,嘉穆哥救我啊~”
“对了,怎么许久未见渺儿了?她可还好?”看着王辰在一边笑闹着,慕容潇辰眼前竟然不经意的浮现出那个总是喜欢和他一样一身白衣,男扮女装欢快跳跃的女孩的嬉笑的声响。
“她年岁渐长,家中父母对她也日渐严苛了些,每日里总是摆弄着花草针线,愈发的娴静端淑了,恐怕下次再见面,你们恐怕都认不出来了呢。”他们此时谈论的渺儿却是王辰同胞妹妹——王渺。
最初相见,不过是跟在哥哥身后怯生生的,只是她年纪虽小,可男扮女装后却自带了一股英贵之气,举手投足间虽可见大家女子的温婉含蓄,可因自身光华太盛,竟生生隐了去,更何况,他兄妹二人具是衣衫华贵,来去如风,这数次偷出家门倒也相安无事。
慕容潇辰微微一笑,似乎可以想象出王渺嘟着小嘴,向着满院子的花草抱怨着自家兄长的不仗义,再顺手戳着手中的针线,怎么能那么的俏皮可爱。
想来他也有一个这样粉妆玉琢的妹妹,恐怕现在也长得和王渺差不多大了,只可惜比之王辰,他却更是个不合格的哥哥,六七年的时间,他已经有些模糊的记不清雪儿的样子了。
王辰这边看着慕容潇辰出神,神色却不甚分明,带着些试探般的玩笑道:“我妹妹虽然年纪尚小,可是这丫头自小古灵精怪的,你可别告诉我你不明白她什么心思。”他此时语气森森,大有长兄如父的意思。
慕容潇辰不禁愕然,小姑娘的心思是很好猜,每日到了他这慕容山庄就喜欢磨在自己身边,辰哥哥长,辰哥哥短的,听得王辰总是暗暗咬牙,直骂她是个小白眼狼,只是她才刚刚及笄,哪里又能懂什么情爱。
慕容潇辰眉峰上扬,微微一笑,接道:“王辰公子不会是怕令妹嫁不出去想要现在就订上亲吧,只是这婚姻大事,还是得靠着父母之命,説之言,潇辰自己做不了主的,不过,令妹花容月貌,娴静淑惠,到也是不愁将来没有如意郎君的。”
王辰听得慕容潇辰如此冠冕堂皇的官腔,牙咬得愈发响了,他的妹妹将来又怎么可能找不到一个如意郎君?!说的倒好像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有多心急一般,只可惜踱了几步想要找些话反击回去,却发现慕容潇辰太过狡猾,这话说的竟然滴水不漏,简直可恶至极!这哪里还是什么远近闻名的翩翩公子,分明就是一只狐狸!诡计多端的大狐狸!
欢笑过后,竟是许久的沉默,此时天色已暗,大雪初霁后本就寂静的郊外更添了几分安宁,被雪的白映衬着的天色好像也明亮了几分,他们就这样静静的守着一堆残羹冷炙,谁也没有开口,可却分外的和谐温馨。
许久,一声轻叹终究还是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寂静,楚修欢素来清冽的声音中竟夹杂着一丝紧张不安,轻声问道:“年关将至,你们,打算如何?”
“还能如何?回家跟着老爹一起应付各家长辈,祭祖祭天,哎,礼节繁琐,烦不胜烦。”王辰率先接过了话头,摇着脑袋抱怨着,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楚修欢素来清冷的面庞上那一闪而过的羡慕之色。
听着王辰如此孩子气的回答,慕容潇辰竟也缓和了神色,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一般,声音温和,说道:“是啊,年关将至,我也有三年未曾归家了,今年,父亲喜添麟儿,特召我回家一聚,你们看,我这个慕容山庄如今已经如同一座空宅了,只等得我归家启程了。”
楚修欢神色复杂,看不出什么,王辰听到这儿,面上却是瞬间涌起了一丝欣喜,接踵而来的却是不忍,不舍到最后的决绝,只可惜,这一切都太快了,快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便已经悄然隐没在这浓郁的夜色中了。
“三年?”似乎是今天的酒喝的有些多了,楚修欢此时情绪波动的厉害,再也没有素日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神色,微微轻颤的身子昭示着他此时的激动,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了头,求证一般的看向慕容潇辰,声音轻颤,问道:“咱们相识也有两年了,是吗?”慕容潇辰从来没有看见过楚修欢如此失态,不由得一楞,但想了想,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慕容潇辰抬头看着天际清冷皎洁的月亮,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是啊,时间也真快,一晃两年过去了,三年前,他背井离乡,带着父亲家族的期盼来到了天子脚下,为家族发展势力。
几经碰壁后,他终于明白了他一个人是多么的势单力薄,人微言轻,不得已大开府门,广交青年才俊,试图凭借着这些人而牵动其身后的家族关系,来完成他肩上背负的责任。
这期间,他先后结识了王辰与楚修欢,从最初简单的欣赏到后来已然成为了知己好友,慢慢的他终于发现,只有和他们一起,才能暂时放下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和肩上担负的责任,尽情的欢笑打闹,做回最初的自己。
他们之间从不问出身来路,因为慕容潇辰一直认为,大丈夫顶天立地,以心相交者,才可成其久远,人活在世上,只要凭借着自己的本心,就好。
“真快啊,两年了,咱们可以永远这样下去吗?”依旧是楚修欢的声音响起,只是声音极其微弱,不知道是在和他们说话还是在喃喃低语。
慕容潇辰略带关心的看着楚修欢,还未待开口,楚修欢就再次开口问道,声音中似带了点哀求的悲凉语气,问道:“那么以后呢?你还会回来吗?”
慕容潇辰似乎被他莫名其妙的话问蒙了,缓了口气,才笑道:“修欢你今日是有些醉了吧,我怎么可能再不回来了呢?只要慕容山庄在一天,我慕容潇辰便会在这儿一天的。”他顿了顿,神色不明的低声接道:“因为这儿,有我的责任。”
楚修欢依旧神色迷离,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而沉默许久的王辰却在他最后一句话出口后,神色暗了暗,再也不复白日的嬉笑打闹的随性,好像随着天色的一点点的昏暗,他也给自己戴上了一个面具,让人无处可寻。
又是一阵如死寂的沉默,楚修欢却好像在突然间失了魂魄一样,摇摇晃晃的起身,看着已经完全黑透了的夜色,眼中痛苦不甘的神色好像要将他撕碎扯裂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抬头看了看皎洁如洗的月光,苦笑道:“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说罢,躬身一礼,也不待其他人的反应,翻身跃出亭子,就踏着冻得结实的冰面,一步步踉跄着离去。
湖边有照路的小灯燃起,发出晕黄色的光,和清冷的月色融为了一体,温暖的色调,点缀在层层竹叶中,愈发朦胧的不真实,万籁俱寂,楚修欢一步一步离去的脚步声却愈发清晰了起来。
他灰色衣袍带过,好像瞬间便熄灭了柔和的灯火,冬日刺骨的寒风吹过,更加显衬着他衣衫的单薄,但他离去的脚步依旧没有丝毫停顿,背影依旧挺拔如松,清冷孤寂,坚韧顽强。
似乎是被如此情景蛰痛了双眼,王辰回首对着慕容潇辰竟然深深施了一礼,一躬到地,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便也纵身一跃,洒脱不羁,踩着冰面,身形飘逸灵动,明媚张扬向着楚修欢的方向追去。慕容潇辰笑了笑,说道:“嘉穆哥,咱们也走吧。”
烫金的慕容山庄四个大字在灯火的映衬下显得那样的庄严肃穆,慕容潇辰此刻就站在大门口,一左一右是两只威武硕大的石狮子,他就这样静静的站在中间,目送着他二人的离去,王辰向左,修欢向右,一个清冷似柏,一个傲然似鹰,具是身姿挺拔,步履匆匆,奔向了各自的世界,没有一丝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