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午梦将醒(1 / 1)
41、
被簇拥着送至凌初盟房前,一推门,就是满屋的药味。
月下对影楼的几个小厮放下碗碟,领了赏钱,就离开了。
我绕过屏风,走进内屋。掀起幔帐一看,凌二公子阖目趴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
床边小几上,几枝牡丹花湃在水晶瓶内,开得正好。
凌初盟慢慢睁开眼,冲我和江止遇弯了弯嘴角,然后就一直甜蜜蜜地看着富贵。
我有点起鸡皮疙瘩。
旁边伺候着的丫鬟赶紧扶凌初盟坐了起来,又往他身后塞了个软枕。
凌初盟挥了挥手,那丫鬟便退了出去。
室内无外人。
我露出灿然一笑:“我聪慧吧!看,冰着就好了嘛,何必去北方受罪?”
富贵坐到床沿上,凌初盟顺势歪靠在他肩窝处。
哪怕凌初盟唇无血色,面上还是很享受的样子。
说真的,我鸡皮疙瘩起的有点厉害了。
“没有那么简单。”凌二少爷装深沉说,“府里人都在打听我怎么突然爱上了牡丹花,还……”
我笑着接话:“还垂死病中惊坐起,耗大力气湃养着。”
富贵冷冷瞥我一眼,我假装没看到。
凌初盟又道:“早晚被人看出端倪。而且,和史府的婚事,也拖不了多久。”
我右手握拳“啪”得捶在左掌心:“你可以出家啊!一方面,牡丹喜寒,山上会比较凉快。另外,佛门清地,也适合富贵修行,万一得到什么大师的——啊!”被突然飞来的枕头砸了一脸。
我抱着富贵扔过来的枕头,可怜兮兮道:“干嘛砸我?”
富贵叹了口气,表情还是淡漠的:“怎么有时候忍不住想打你?”
“打是亲骂是——啊!”在我跳开之前,江止遇出手接住了又一个飞过来的枕头。
我撇了撇嘴,默默捋了把散出的额发,蹭到桌边坐了。
出家绝对是万全之策啊!
为什么不高兴呢?
42、
是夜,星陨如雨,漫天熠熠。
我起夜时,不经意望了望天。
然后绕着游廊“啊啊啊”跑了一圈,把江江明宿流深都吵醒了。
夜风飒飒,靠着庭中老树,我仰着头,张着嘴,呆呆地看了一阵子。
蓦地感觉到有人在扯我的衣角。
咻咻声下,摇曳光里,我神思恍惚地望向江止遇。
他青袍飘飘,未束的发如水般倾泻,超然绝尘。
背景里,一地月色新。
称得上浪漫的时刻。
但是江止遇突然绽开一个猥琐的笑容。
他抖了抖眉毛,小声而激动地唤了我一声:“然然,看!”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廊下那两人,正忘我地拥吻。
……
哦。
有什么好看的?
一点也不嫉妒!
我猛地跳起来,勾下江止遇的脖子:“来,亲一个。”
然后江止遇“啊啊啊”绕着游廊跑了一圈,我颠颠地在后面追。
明宿和曾流深只好默默地看着。
43、
皇帝降下一道旨,升江止遇为支部侍郎。
沈潜递了辞呈,将回原籍守孝三年,期间挂名户部尚书之位,而凌初盟暂掌实权。
再也不能恃侍郎之位奴役欺负江止遇了,我有点惆怅。
好在江江答应请我吃遍京都美食。
不说了,我去列单子了。
44、
再次见到沈潜,是在为尚书大人送殡那天。
他在幽深肃穆的祠堂里,一身的素净,目光波澜不惊。
整个人是沉寂的。
我等候在井然的队伍中,祠堂内传来嚎啕哭声,令人发寒。
一上午过去,各项礼毕。
剩下的,就是启程送沈老爷回原籍安葬。
我望着缟白的队伍远去,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府了。
45、
我开始想念沈潜。
46、
明宿说我最近失魂落魄的。
哪有这么严重啊?
我自理能力明明一如既往得优秀。
倒是明宿。
他每天和流深哥恩恩爱爱的,一点也不关心我。
还大逆不道地说我有点像痴呆?
不要以为被窝里偷偷摸摸嚼舌根我就听不到。
本侍郎的耳朵灵得很。
哼。
47、
一旬之后,我收到一封来自苏陵的信。
署名沈时见。
我记得时见是沈潜的字。
信的大意是,诸事皆妥,他已在苏陵老家安顿下,虔心守孝了。老家的园子非常静幽,里头还住了许多姐姐妹妹。孝期内不能近女色,真是一大憾事。
我呸。
凑不要脸。
48、
我举着信封看了好一会儿,确认这是写给我的。
但总觉着,沈潜的这封信写给谁都可以啊。
为了验证这个奇妙的想法。
我摸出一个信封,模仿沈潜的字迹,在上面写“沈时见付凌元”,然后把信纸装了进去,糊好。
见四下无人,我将信偷偷塞进了凌初盟办公室的门缝里,又扣了两下门。
“进来。”
我推开门:“呀,地上有你的一封信。”
凌初盟默默地抬头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我知道是你塞进来的。”
……
哦。
我面不改色,捡起信来,走过去递给他:“写给你的,快拆开看一下。”
凌初盟瞥了信封一眼,皱眉道:“沈时见是谁?”
有点尴尬。
我只好说:“沈潜。”
“喔。”凌初盟接过信,放在一旁。
我凑到他旁边,跃跃欲试,又尽量控制着自己:“他为什么给你写信?快拆开看一下!”
凌初盟又默默地抬头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拆开了信。
49、
凌初盟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沉吟两秒,拿起信封,比对了一下信封与信纸上的字迹。
他诧然:“写给我的?”
我猛点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把信放在火上烤一下,就会有新的字出现在纸上了?”
凌初盟用那种他曾经在看我的时候尽力掩饰住的表情,看着我:“放在火上烤一下,信纸就会焦掉。”
我感到受伤:“……有道理。”
“那浸到水里……”
他打断我:“你为什么那么想毁了它?”
“……”
嘤。
这时,凌初盟若有所思地把信纸翻了过来:“我在想,这些东西呢?应该比信先到吧。”
我一看,咦!
背面还有字!
50、
谨具
冰团几圆,鲁酒几樽,
烟豚一肘,青子一筐,
彩骰成副,毛颖成双。
51、
咳。
我心虚道:“在路上?”
凌初盟牙痒痒,攥掌扣了扣桌子:“在你肚子里!”
我不开心了,反驳道:“我当时明明也分给你吃了。对了,江止遇吃得最多!”
凌初盟摩挲着案头的纸砚,蓦然一笑:“亮亮,你模仿沈潜的字还挺像的嘛。”
“过誉,过誉。”我抓起信就逃。
他叫住我:“等等。”
“恩?”我警惕地回过身看他。
“设盐官后,苏陵一带民怨颇多,皇上有意轻徭薄赋,因此决定在户部任命一位钦差大臣,去苏陵视察两个月,重拟算缗钱。”
我后退两步:“我不去!”
凌初盟笑笑不说话。
我耍赖道:“苏陵一向是支部侍郎管辖之地,我怎么好越俎代庖?”
凌初盟继续笑:“你急什么?我又没说派你去。”
“那就好,那就好。”我转身欲走。
凌初盟在我身后说:“江止遇刚上任,对支部事务不甚娴熟。所以,决定派你去。”
“都说了,我不去!”
凌初盟黑下脸:“明侍郎,我只负责通知你,圣旨明后天就到了。”
“……”嘤。
52、
我猜流深哥不可能放明宿跟我去苏陵的。
这天入灯时分,我对明宿讲完始末后,道:“是以,你叫流深哥雇两三个小厮跟我去苏陵。要求不高。长相嘛,跟你那么磕碜的便行了。”
明宿顿了顿,道:“照着原话说?”
我犹豫了一下:“……相貌平平的就行了。”
“是。”
53、
江止遇在月下对影楼为我饯行。
我们两个进去的时候,大堂里孔孟派和老庄派正吵得厉害。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书院里举行过类似主题的辩论会。
那时候,我们整天都摇头晃脑地背四书五经。而我为了表现自己的特立独行不拘一格,非要站老庄。
当时我已经跟江止遇一同做过几桩坏事,算得上知己好友,他考虑到要守护这份难得可贵的兄弟情谊,跟着我站了老庄。
本侍郎从小就才思敏捷能言善辩,很有状元郎的苗头,自然是把对面一排辩友整的哑口无言。
然而,事后,班上有个更加特立独行不拘一格以至于拒绝参加辩论的小伙子,私下找到我,嘲笑我明明继承了一套孟子的雄辩术,竟然好意思站老庄。
我哑口无言,非常不开心。
那时候年轻不懂事,不开心的我偷了先生的一套书,然后嫁祸给那小子。
并且因为年轻不懂事,很快败露了。
江止遇就光芒万丈地站出来,替我担下了罪名。
结果他弄巧成拙,害我挨了两顿打就是了。
不过,我还是觉得江止遇特别仗义,是个真性情的娘娘腔。
我肿着屁股对他说,要跟他结拜,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然而,屁股消肿之后,我就忘了这一茬。
想到这里,我决定原谅江止遇吃了很多沈潜寄给我的东西。
54、
曾流深说,我的要求太高了,他怎么可能找得到其他像明宿那样可爱的男孩子(明宿是这么复述的,我其实不太相信这是原话。)所以他决定忍痛割爱,让明宿陪我去苏陵。
嘻。
55、
我和明宿轻装出发去苏陵。
沿途见到了很多民间疾苦,几乎散光了身上银两。
两袖清风到了苏陵后,发现太守居然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内,造出一个富丽的大园子给我住。
好气!
真想砸本《孟子》到他脸上。
并且,如果我有这个权力的话,一定当场罢了他。
等等,我有没有罢免他的权力?
要不找沈潜咨询一下吧。
56、
这一个月内,沈潜带我走遍了苏陵城。
比较有意思的是,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是:我吃肉,他吃菜;我喝酒,他喝茶;我看戏,他到窗口看风景;我穿红换绿,他素布缟衣。
看着他并不高兴又得忍住的样子,本侍郎什么气都消了。
尤其是我宽衣解带,他默默走开的时候。
真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57、
到各店铺粮仓官库查过账,也走了很多人家。
最近几天,我都闭门谢客,在屋子里算啊算。
苏陵城外的荷花已开得很好。
沈潜我把扯出阴凉的室内,说要去晒太阳赏荷花。
我突然有些想念富贵。
和江止遇。
然后发现,自己已经接近一旬没有收到京都来信了。
嘤,我就这么被遗忘了?
58、
午后下了一场酣畅的雨。
明宿抱着两把伞跟在我后面,沈潜在十里荷塘边回首,墨发飞卷。
我想到李重元的那首词。
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沈李浮瓜冰雪凉。竹方床,午梦长。
“你听说……”
“什么?”我回过神,朝沈潜走过去。
“你听过,娶而不婚吗?”
“啊。”
婚期将近之人,逢丧事,或延期,或一切从简,娶而不婚。
“皎然,我们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