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路怃然(1 / 1)
29、
被沈潜牵回沈府的途中,我怀揣小算盘问他:“陈岚是正三品,是以刑部无人敢对他动手。但是江止遇才正五品,会不会有人欺负他?”
沈潜用他特有的眼锋勾我:“亲一口我就告诉你。”
我捧住他的脸,啵了两口。
于是沈潜承诺道:“放心吧,有我在。”
30、
大概是因为屋里点着安神的香,这个晚上,我睡得特别沉。
次日醒来,天翻地覆。
沈府一片缟素,哭声震天。放眼望去,皆着孝服。
白汪汪黑惨惨。
户部尚书沈德死了。
31、
我潦草洗漱完毕,也不敢出门添乱,在屋里坐立不安。
这天早上,我不曾见到沈潜。
只他派来一人,送我僻路偏门,离了沈府。
我站在沈府外面,侧身回望古拙阴然、閈闳高峻的老宅。
不免在初夏阳光里,打了一个寒颤。
一路怃然。
快到户部的时候,我颤抖着手捂住脸,靠墙蹲了一会儿。
才总算缓过来一些。
32、
不知道沈潜的泪,是凉的还是烫的。
33、
我茫然地坐在办公室里,不明所以。
大概是沈府的安神香的品次过高,非我等常人受用得了。从醒来到现在,我脑袋一直隐隐作痛。
按着额角,靠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不知眯了有多久。
乍闻外头乒呤乓啷翻箱倒柜的声音。
砸场子?
我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出门看。
循声寻去,就见几个刑部皂隶正大汗淋漓地从陈岚办公室里往外搬东西。
我咬着大拇指甲,脑子混沌地问身边的凌初盟:“怎么,他腐败了?”
凌初盟神色严峻地摇了摇头。
“□□被逮了?”
凌初盟依旧神色严峻地摇了摇头。
“潜规则失足了?”
凌初盟继续神色严峻地摇了摇头。
我想不出来了,只好虚心求教:“那陈岚犯什么事了?”
凌初盟道:“我不知道。”
“……”
34、
凌初盟从他刑部的朋友那里打听到,陈岚这回是真的完了。
据说,今儿四更左右,沈府巡卫发现一个鬼祟偷摸的黑影,十多队人马立即出动追捕。
没一刻钟,便逮到了在墙根扒拉某狗洞的陈岚。
巡卫们一搜,从陈岚身上,找到一把带血的匕首。
还没等巡卫将陈岚押解到沈潜跟前,就听西南方一阵尖利的惨叫。
陈岚的脸色煞白。
户部尚书沈德被丫鬟发现惨死于卧寝,经过验实,沈老爷胸口的致命伤,确实是陈岚的匕首所致。
我听完心里一阵后怕。
好在陈岚不晓得我在沈府,不然他趁黑捅我一刀,我不就死得很难看?
35、
因身体不适,未到巳时便告假回家。
刚下马车,就见一团明宿蹲在门槛上,涣散着双眸。
我走过去:“嗯咳。”
他瞬间瞪大了瞳孔,慌张看向我。
然后第一时间乖乖起立,颔首低腰拱手而立。
我头更痛了。
我扶额,虚弱着问他:“流深哥在吗?”
明宿偷偷觑我一眼,快速摇了摇头。
很好。
非常好。
我施力扳过他的身子,指着黑油大门喝道:“快给我向门神道歉!”
“……”明宿耳尖都红透了。
我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
“快道歉!”
……
嘤。
为什么他们都喜欢勾我后领?
我僵硬着转过身,虚弱而乖巧道:“流深哥哥,早上好。”
“嗯。”
曾流深绕过我,一把搂住缩头缩尾的明宿,经过大门的时候,顺道轻轻按上一个掌印:“以后,多担待。”
“……”
还有以后?!
啊,头好痛。
35、
当天晚上,明宿这么跟我描述,他和曾流深再遇的情节——
“当时,我正跟卖芹菜的小哥讨价还价……”
明宿刚才把粥煮糊了。具体原因我……说不出口。总之是煮糊了,以至于我现在正饥肠辘辘地啃着干粮。
我砸吧了两下嘴:“我不爱吃芹菜。”
明宿笑得傻兮兮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哦。
“然后突然,有个小丫头把我撞翻在地,等我爬起来……”
我机智地抢答:“发现钱袋不见了!”
“发现,多了一个钱袋。”
“……”哦。
明宿正义凌然道:“我当场脑子里就出现了‘拾金不昧’四个大字。”
我翻一个白眼:“但是……”
“但是,突然,有个人握住我的手腕,说……”
我又机智地抢答:“小贼,哪里跑!”
“……”咳,“他说,几个月不见,你怎么长了对熊猫眼?”
“……”
“五少爷,您说是,为什么?”
我迟疑了一会儿:“第二性征?”
“呸。”
我一拍桌子:“等等。”
“……啥?”
“哈哈哈哈哈你是那副尊容遇到流深哥的,亏他认得出来,哈哈哈哈哈……”我趴在桌子笑个不停。
明宿气急败坏地跳脚:“五臊爷!你是不是想在晚饭里吃到巴豆?”
“……”嘤。
明宿用食指点着我:“你、你你这么看我没有用我告诉你!我又不是大夫人,不吃你这套!”
“……”嘤。
“不准看了!你还看?!”
“……”嘤。
“五少爷,我错了。”明宿低腰拱手。
“嘻。”
29、
然后我多嘴问道:“流深哥来京城做什么?绑你回去?他不是成亲了吗?”
明宿沉默了一秒,然后低头含糊道:“送聘礼。”
我觉得明宿好像有点难过:“他……要娶的人在京城?”
“不是。”明宿仍低着头,继续含糊道,“替明老爷送来的,他上午出门,就是去沈府了。”
我着实目瞪口呆了一会儿。
“流深哥,要娶沈府的小姐?”
“……你愿意这么理解的话,我也不拦着。”
“……”
我着实消化了一会儿。
然后明宿贼眉鼠眼地“噗哧”了一声:“五少爷,您要出嫁了,开心吗?”
我面无表情地说:“哈哈哈,好开心。”
明宿捋了捋我的头发:“沈尚书丰神俊逸,头角峥嵘。为娘觉着,然然赚了。”
我转了转眼珠打量周围没有曾流深出没,然后揪住明宿的衣领子,生气道:“我娘的信你扣下了?小明宿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明宿拍拍我的背,顺气道:“大夫人说先瞒着你。然后,”明宿眼睛一亮,“可以给你一个惊喜。”
明宿长相稚气,脸蛋光滑。我跨坐到他腿上,掐住他颊上的肉,扯着说:“要不要我把你卖了,然后给流深哥一个惊喜啊?”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试试。”
……
我怎么这么背?
30、
你们可能觉得我和沈潜要成了。
憋天真了。
沈老爷逝世了喂。
按礼数,我还有三年的时间可以找下家。
嘻。
31、
越二日,我在自己办公室里,见到了沈府的那盆白牡丹。
那一瞬间,我莫名感到了一丝不祥。
32、
我捧着白牡丹去敲凌初盟办公室的门。
“进来。”里面传来凌初盟疲惫的声音。
我把白牡丹“铿”放到他桌上,怀着“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道:“你是不是被富贵吸干精气了?”
凌初盟一抬头,见到那盆白牡丹的瞬间,眼睛发亮。
接着眼眸里的光又灭了。
他伸手细细抚摸着白牡丹重瓣的花边,那里已经枯出一圈黄色:“牡丹花期要过了。”
我迷惑地眨了几下眼睛:“嗯?”
凌初盟揉着太阳穴:“我最近不太看得见他了。”
“怎么会呢?”
凌初盟叹息一声:“京城找遍了,也没有开得全盛的牡丹花。富贵说,一般到了夏天,他就会开始休眠。大概,几个月苏醒一回。而且苏醒的时候非常虚弱,一般人看不到他。”
“等等……你算一般人?”我红着脸道,“你们,不是,那啥了吗?”
凌初盟莫名地盯了我一阵儿,倏忽笑了:“明亮,我没有看错你!”
哼唧。
他接着道:“你果然不是个正经人。”
……
我驳道:“富贵说你们肌肤之亲了啊!”
凌初盟用手指拨着花瓣,颓然道:“他不是一直穿着我的衣服吗?间接的,肌肤之亲嘛……你傻乐什么?亮亮别想了,你早就出局了。”
“……”
哦。
33、
“啊……”我怅然坐下,“没想到富贵修为这么浅,能不能找个老道给他输点灵气?”
凌初盟白我一眼。
“或者……”我摸着下巴,痛心地出主意,“你们索性云雨一番。这样,你就能彻底见到他了吧。”
我感到有个黑影猛地向我罩来。
我一惊,警惕地瞪住凌初盟:“干嘛?”
凌初盟用食指用力点住我脑门:“明亮,你给我说实话。你凭什么看得见富贵,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额……”我迟疑了一会儿,“问得好。”
凌初盟上上下下打量着我。
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半响,凌初盟退了回去,拎起茶壶开始给白牡丹浇水。那专心致志的神情,让人不忍心打扰。
虽然凌初盟没有给我春天般的信任,但我是一个大度的人,我不计较。
我继续出主意:“牡丹花会凋谢,是因为天热起来了。那你把花养在地窖不就行了吗?或者,养在冰室里?”
“啊。”凌初盟惊为天人,“牡丹耐寒,我可以调去北方啊!”
“……你愿意这么理解的话,我也不拦着。”
等等。
调去北方?
那我不就见不到富贵了吗?!
不行!
我得拦着!
34、
你们不要看不起我,我没有拦住凌初盟。
35、
这盆牡丹花不是我的。
是我从尚书府偷来的。
它本来开得非常漂亮,花瓣层层叠叠,庄重又艳丽的大红。
后来我得知这不过是富贵捏的一个不甚高明的幻象。
也没有关系。
只有我能看得到的幻想。
36、
但是。
就在昨天,我醒过来发现,屋子里只剩下一个牡丹花盆了。
之后。
牡丹花再也没有出现过。
37、
我突然意识到,沈潜取的名字或许是有些什么意味的。
宜春耐夏,多福庄严,富贵长年。
38、
这两天,江止遇被放了出来。
沈潜他骗人,我看江江整个瘦了一圈,人也恹恹的。
想打沈潜一顿。
奈何沈老爷尸骨未寒,未来一旬内想找沈潜干架,恐怕不太方便。
我最后决定,带江止遇去吃顿好的。
39、
京城好吃的特别多。
三条东西主街上酒庄戏楼林立,延伸开去的巷弄里,卖各色点心小吃的店铺繁多。
我和江止遇逛了半天,到目的地月下对影楼的时候,已然吃得八分饱。
一进大堂,浓烈的文学气息扑面而来。
今天的主题是《牡丹亭》和《□□》之异同,各路文豪畅所欲言、各抒己见,气氛相当热烈。
我深受启发。
京城好吃的这么多!
我拦不住凌初盟,还栓不了富贵嘛?!
富贵一看就是个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小牡丹花精,我只要拿美食一诱惑,他不就死心塌地留在京华了嘛!凌初盟还能用强的不成?!
我好聪明。
我站住了脚步,问江止遇:“你吃饱了吗?”
已经瘦出仙风道骨的江止遇借机取笑我:“你都八分饱了,我哪里还吃得下?”
“……”
哦。
我蹬蹬蹬跑到柜台前,从袖子里取出纸笺:“把这上面的菜都打包一份!”
掌柜看见我这种大客户简直喜笑颜开,他招呼来小二把纸笺送去厨房。扭头对我道:“账还记在沈公子名下?”
我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假装江止遇掐得我并不痛。
40、
我领着江止遇和一溜小厮到了凌府门前,做了一个颇有派头的手势,示意守卫放行。
我感觉自己脸上写着饕餮盛宴四个大字,浑身散发着美味佳肴的香味。
那守卫长得挺憨厚,口气还有些横:“干啥的?!”
我颇有涵养地捋了捋袖子,道:“户部侍郎明亮,前来拜会凌三公子。”
那守卫“哦”了一声,道:“改天吧,三公子被禁足呢。”
我一懵:“怎么了?”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下,小声道:“看你也是户部的,不是外人。老实跟你说吧,三公子闹着要调去北方,还不说原因,结果被我们大老爷打了顿板子,关屋里了。打得贼狠,整不好就残疾了。”
我惊了:“那对房事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明侍郎你问得还挺直接。”守卫挠了挠后脑勺,不太好意思地回答道,“怎么说呢,难免休息个把月的。”
我本来不应该笑的。
真的。
我刚一露牙,转眼就见富贵侧靠着门,冷冰冰地瞪着我。
我打了个寒噤。
做人不能心生歹念啊。
血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