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往事已矣(三)(1 / 1)
打发走冯汉卿,秦川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假寐。他阖着眼,意识中却浮现一双颤抖的手,他自己的手。
这不太正常。
秦川想,自己果然不太正常。
征兆其实早就有了。
大概两年前,有次秦川打电话给苏汉阳,苏汉阳没接。秦川开始觉得暴躁,想要摔东西。直到后来苏汉阳回来,秦川的情绪才得到缓和。苏汉阳解释说是和朋友一起去K吧了,太吵闹所以没有听见铃声。秦川本来已经平静的情绪又一次翻腾上来,劈手把苏汉阳的手机砸了。
他讨厌听到苏汉阳离开自己的掌握、和别人全身心的在一起,尽管其实那完全不怪苏汉阳。秦川也知道,那是因为他没有给过苏汉阳足够的陪伴。
砸完手机,秦川懵了下。他一直信奉君子动口不动嘴,反观苏汉阳,大学的时候少不了和别人打架,事后挂了一身伤回来。
半晌,他听到苏汉阳一声苦笑:“只是手机……希望下一次不要是我。”
秦川听懂了苏汉阳的潜台词。
物犹如此,人何以堪?
苏汉阳是很有先见的。在秦汉早期的时候,是他先看到了潜在市场、也是他在努力拉动资源。这一次他同样没有猜错。
很快,秦川的暴力上升到了对苏汉阳拳打脚踢的程度。
尽管是在秦川醉得人事不知的情况下,苏汉阳还是觉得,他已经看到了某种尽头的预兆。
这是一场赤_裸_裸的家暴。
等秦川清醒过来看到这一切,满心愧疚,可他不知道该怎样向苏汉阳表达。
两人之间,一阵静默。
苏汉阳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有病,秦川。”
有病吗?秦川想,也许真的是有病吧。内心深处,他既渴望又恐惧着自己的暴力倾向,真是莫名其妙又突如其来。
但是面对着苏汉阳的时候,秦川不想把这样的一面展现给他。
蠢蠢欲动的冲动被他断断续续地压抑了两年,冯汉卿的到来可谓恰到好处。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秦川以为自己被治愈了。他以为那些奇怪的想法都是因为苏汉阳才产生的,离开苏汉阳就像远离了某种病毒。
但是这个比喻实在错的离谱。
他的所思所想确实系于苏汉阳,病根却在秦川自己身上。苏汉阳是鸩酒,而秦川甘之如饴。远离苏汉阳,他的病只能被压抑,压得越深,反弹越厉害。
病入膏肓?也许吧。
否则怎么会在看到苏汉阳和陌生女人在一起的时候,那么……那么……秦川狠狠地攥紧了方向盘,正如那名为嫉妒的魔鬼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
冯汉卿就在副驾驶座上,醉眼朦胧,像条软腻的蛇一般不断攀附着眼前阳刚的躯体。
秦川不是不记得当初是怎么自我开脱的,可是想到他和冯汉卿之间的一切,将会同样地发生在苏汉阳和别的女人身上,便呼吸一滞——苏汉阳怎么能!他怎么敢!
绿灯亮了。
后面的车按起了喇叭,秦川不得已启动了车子。在他疯狂的嫉妒、愤怒里,滋生了一丝犹疑的怯懦。此刻,秦川不敢让人行道上的苏汉阳发现他的车子,进而发现冯汉卿。
尽管这场关系里,每个人都明白其他人的心知肚明;也尽管,他曾经虚伪地理直气壮。
“调查一下,苏汉阳最近都在做什么……尤其是他身边的那个女的。”
次日一早,秦川拨通了电话。他有他的路子。
冯汉卿还在睡,或者说还在装睡。
秦川能感觉得到,那女人在躲避他。目光不敢接触,上_床的时候也有些僵硬。他当然知道,那是因为上次的粗暴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又或者冯汉卿想让他这么觉得以博取同情。
但他不在乎。
反正冯汉卿还需要他,那女人还离不开他——这座金山,所以秦川无所谓。反而是这样,可以让他不用再戴着面具时刻注意收拢厉爪,不是很棒吗?
秦川眼神一转,露出一个恶质的、冷酷的笑容。清晨未散的阴影里,他摸索着打了另个电话,给俞竺桢。
调查报告很快放到了秦川的案头。他这才知道,不仅仅是突然冒出来的这么个姓姜的□□,还有底下人排挤苏汉阳的小动作。
怪不得在公司里已经几乎看不到苏汉阳了,秦川冷笑两声。奇异的怒火再次占据了他的心神,但他是秦川,他永远都是冷静的。
正准备把人叫上来清算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动作,秦川的手放在电话机上,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这样……不是也很好吗?苏汉阳失去所有之后,只能留在他身边。
秦川的手离开了电话机。他做回椅子里,支着下巴,忽然觉得那也不错。至于苏汉阳最近和那个姓姜的走得比较近,就当作是放放风吧。反正苏汉阳他还不了解么,对女人硬都硬不起来。
冯汉卿怀孕十六周的时候,秦川让她去做B超,检测出来是个男孩。
她赶紧把结果告诉了秦川,嘴巴里一阵发苦。这些和她原本设想的完全不同。她本来是打算过一阵子,等两人的“感情”得到所有人的见证之后,再告诉秦川怀孕的消息,把这个男人牢牢地捆在自己身边。但现在,节奏掌握在秦川手中。
回过神来,冯汉卿听到电波里秦川的声音:“就叫……叫秦不悔吧。”
说罢秦川笑了出来,声音低沉,也不知道在笑自己还是谁。
冯汉卿捏着手机,冷汗都下来了。
电话那头,秦川陷在一片黑暗里。
不悔?呵……怎么可能不悔呢?可是,走到这一步,他怎么敢后悔呢?
暴力性人格障碍。(注)
那天秦川联系了俞竺祯。俞竺祯本人不是学心理疾病的,但是他的另一个朋友就拜在这方面极具威名的导师门下。俞竺祯请他那位朋友为秦川诊断,结果就是这个,暴力性人格障碍。
听到诊断结果,秦川却大笑出声,眼泪都要笑出来:原来自己真的有病,还病得不轻。
还是苏汉阳懂我,他想。
后来这位朋友的朋友告诉秦川,他的导师对秦川的案例很有兴趣,询问秦川是否愿意出国接受他的导师的治疗,当然,也是实验观察。
秦川没有答应,却也没有一口拒绝。治疗的时间最短也得两年,而且不建议中断,否则影响效果。公事他都可以越洋办理,而且可以趁机发展秦汉的海外市场,但是苏汉阳……他可放不下心,那边还有个姓姜的呢,虽说苏汉阳弯得妥妥的,他也不想让别人陪伴苏汉阳太久。
可是,不需要别人说,秦川自己也有感觉,他的病确实越来越严重。
屋逢漏瓦偏遭雨。
当年秦川把商业对手捅成植物人的事情被曝出来了。是对方威胁在先,但苦于没有证据。
秦川却出奇的平静,他自己都惊讶于内心的毫无波澜。只是想,摊上这么个事儿,可算有个理由和苏汉阳好好说话了。
他等了两天,逮着了半夜归家的苏汉阳。这情景何等熟悉,人物的位置却有了微妙的倒置。
秦川跟苏汉阳絮絮叨叨了半宿。
其实没必要讲那么久,但是苏汉阳抱膝认真聆听的样子,让秦川不由自主地说下去,语调都带了些诉苦和撒娇的意味。秦川意识到这一点,都落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他不能否认,在他和苏汉阳的关系中,自己才是那个依赖对方的。因为知道苏汉阳一直在背后保护他,才能够表现出无所谓、不在乎的样子。
秦川唠叨了半天,中心意思是好歹也是件麻烦,让苏汉阳最近就别到处往外跑了,省得惹事。
他没想到,他走了之后,第二天苏汉阳却去投了案。
警方联系了秦川,他才知道苏汉阳的举动,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苏汉阳瞒着他做了这么大的事,捅了篓子,这下还得他去费心思把人捞出来;笑的是他就知道,苏汉阳那么爱他。
秦川转而又一想,这样也好——那个把苏汉阳留在身边、只能依靠他一个人的邪恶想法又冒了出来。他想的是,反正有他疏通关系,苏汉阳在里面也不会很辛苦,而且能够在他自己的掌握之下。何况,秦川正巧需要两年的治疗时间,这段时间里苏汉阳最好不要有朋友,也不有其他任何什么人。等苏汉阳出来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才能够给以依靠。
秦川把这想法对俞竺祯说了。
俞竺祯却没忍住给他泼了盆冷水:“老秦,虽然这方面我不是专业的,但是你这样……实在是有点变态了吧。哎,就我上次请过来的那个同学,他是不是跟你又联系过?他的导师可厉害得很,要不你还是赶紧出去给人家看看,疏导一下……”
秦川没有注意听他又讲了什么,反正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那边厢俞竺祯虽然没有太当回事,想来想去还是给他的朋友挂了个电话,把秦川现在的情况大致说了下。那朋友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说欢迎秦川过去,有病得治,而且听起来已经蛮严重的了。
“不至于……吧?”俞竺祯干笑,他是从来没见过秦川发病。
很快,案子判了下来。苏汉阳成立故意伤害罪,判刑两年零六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