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雷(1 / 1)
去见秦川这件事,苏汉阳是打死也不敢告诉姜小妹的。
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已经觉得看开了,但是小妹的事情却是另一回事。
非但不敢告诉,而且有一种隐秘的愧疚。
这种愧疚直接表现出来,就是这两天他对小妹和乐生更加殷勤了。
“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姜小妹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噗——咳咳!”苏汉阳正在吃鱼,好险没卡到。姜小妹也被吓了一跳,显然是没想到苏汉阳这么大反应。
“哥——你吃点饭团!哥——醋,醋!哥——你还好吧……”
一通忙活之后,这件事情也算糊弄过去了,两人都没有再提起。
苏汉阳以为姜小妹忘了。没想到就在要和秦川见面的前一天晚上,姜小妹穿着睡袍,在卫生间门口碰上同样穿着睡衣来排队刷牙的苏汉阳,忽然又神来一句:“哥唷,你是不是准备给我找个嫂子了?”
一双大眼睛晶亮晶亮。
“瞎猜什么……你什么时候给咱家找个劳动力才是正经……”
把小妹打发走了,夜里苏汉阳却有些难以入眠。
小妹现在这么有精神,苏汉阳嘴上不说,心里却很高兴。但他也知道,要让小妹彻底走出那一段阴影,或许是不可能了。姜乐生就是一个活着的红字,永远刻在姜小妹的额头,也刻在他心上。
他总记得在牢里两年时光,只有小妹来看他,每月一次。她不是他的亲属,只好多塞点东西打点疏通,管教人员便放她进来看他。其实每次见面时间也不长,很多时候三两句话讲完了,剩下的时间就是默默对视。牢里有很多苦,他不敢对她说,却不知道她也有很多苦,亦不敢对他说。
苏汉阳知道自己嘴很笨,喜爱和感激都藏在心底,越是爱惜,越难以说出口。小妹一个月一次的来访成为他心灵上的支柱,尤其是刚进去那几个月,实在熬不住了,还可以想:外边有我妹妹在等我呢。
直到第二年,某次姜小妹没有按时来。
姜小妹迟到了半个月。
尽管经过修饰,苏汉阳还是一下就看出,姜小妹两眼浮肿。但任他怎么追问,姜小妹也没有说发生了什么。三个月后,他才明白。
还是一次探监。已经进入夏天,姜小妹却还是穿着厚厚的衣裳。在她站起身来的刹那,苏汉阳看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他再问,她痛哭失声。
原来几个月前她失约那次,在工作的夜_总_会里被几个醉酒的老板留住了,他们违背她的意志,轮_奸了她。
前不久,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了,三个半月。
苏汉阳跌坐在椅子里。
隔着一层防弹玻璃,他碰不到她。
即使是少年时期忽然接到一通冷冰冰的告知,他身为教授的父母在一起交通事故中双双罹难,也没有过这样的无力感。
他回想起进监狱那天,秦川心里有愧,来看他。他替他坐牢,求他照顾她。苏汉阳以为这样就两清了。
刹那间才明白,原来自己真的是眼瞎。
他再也无法原谅那时天真的自己。
他恨,恨秦川不守信用,就在他眼皮底下让这种事情发生——如果不是更糟,有秦川授意的话;恨秦川忘恩负义,可与同贫贱不可共富贵;恨冯汉卿,爬上秦川的床夺走了属于他的一半秦汉;恨……
最恨的还是自己。如果不是他先引诱了秦川,也许那个男人永远只是学弟;如果不是他有眼无珠,怎么会爱上这么个背信弃义之人;如果不是他所托非人,小妹也许本可以避免一场横祸。
为秦川,他流过很多泪,眼里的,心底的。直到这时,看着窗外伏下身哽咽的女人,他终于觉得,对秦川,他的泪都流干了。剩下的,是汗,是血,再无爱恋。
他一无所有,只剩下一窗之隔,没有血缘的妹妹。他唯一的亲人。
不是没有想过复仇。
新仇旧恨,不报怎平心中之怨。
但是姜小妹说,她要留下这个孩子。
“哥,”她把自己的手掌贴合在玻璃窗上:“我都怀上超过一百天了,做不了人流。而且我想过了,那些男人们真是靠不住的东西,我是不想结婚了,这小东西来得倒刚好。等你出来之后,我们离开这里,带着孩子,重新开始,好好生活,好吗?”
她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时的表情,那么脆弱那么坚强。
直到后来,她被推进产房那一刻,苏汉阳对自己说,如果能够母子平安,就再也不想报复的事情了。一家人重新开始,好好生活,把孩子养大。
咖啡馆。
苏汉阳卡着点到。且昨晚没睡好,一路上哈欠连天。
秦川已经入座了,看到他来,才招来侍者点单。
这是他的风度,从不会在对方来之前自己先吃上喝上了。
苏汉阳最早见识到,是一次路过某顶级意大利餐厅的时候。彼时见秦川一个人坐在里面,本想打个招呼,后来却意料之外地旁观了一对狗男女的烛光晚宴。
现在秦川对自己拿出这一套,苏汉阳只觉得无趣。
两人分别选了饮料。秦川点他的咖啡,苏汉阳喝他的白开水。
秦川眉头又皱起来了,苏汉阳心说老爷可真难伺候,越来越摸不清这人的想法了。也无妨,反正他现在既没有那份心情,也没了那份需要。
“咳嗯——”苏汉阳清了清喉咙,然后尴尬地发现秦川拧着眉毛看他。
……好吧。苏汉阳只好自发开始没话找话。
“你和冯汉卿,现在还好吧?”
问出口苏汉阳就后悔了。
那个名字在他心里始终是一道荆棘,多少年如鲠在喉,没想到这时候下意识就问出来了。原来自己还是怨的。
不过秦川好像也不喜欢这个话题。
“……早断了。”他说。
于是又冷场了。
对这个回答,苏汉阳有些意外。他端着装了白开水的玻璃杯,心思却飘远了。他记得秦川亲口和他说过,要和冯汉卿结婚了。何况秦川和冯汉卿背着他在一起的第二年,就有了一个孩子,好像是个男孩。
某天他坐在马桶上头昏脑胀地醒酒,忽然听见隔壁的厕所隔间里,几个公司职员打趣儿。
一开始没在意也听不太清,后来忽然捕捉到一个词:秦总。
一个说,秦总都有小太子爷了,你家那位什么时候有动静呀。
另一个说,我家有了动静也不能跟秦总那位比呀,看把秦总迷的。估计咱们公司过不了多久就要有总裁夫人了。
——我看悬,生都生下来了,还没扶正,以后就更难……了吧?
——我倒是听说,秦总那位早就跟秦总好多年了,是从创业起就跟着的糟糠之妻呢。你看,秦汉秦汉,有“秦”有“汉”么。
——那怎么之前没在一起?
——你懂什么,这就是男人的通病。秦总之前不娶人家是保持黄金单身汉的形象,现在小太子都出来了,还不得赶紧封了正宫娘娘?
——嘘……小声点。
然后没有然后了。
谁说男人不八卦?男人们一般不是八卦的人,因为他们八卦起来不是人。
那几个人出去了,苏汉阳却在隔间里出了一身冷汗。头疼眼疼,胃也疼肺也疼,浑身都疼。厕所里再没别人,他踉跄着跌出几步,趴在洗漱台上,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带着青灰,额发都湿了贴在脸上,怎么看怎么像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
太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