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失散(三)(1 / 1)
离开深圳以后,清晨从上海登上了往返于韩国和日本的游轮。她一直很想去看看传说中的济州岛和鹿儿岛。发出那天程一去码头送她。渡口的狂风凌乱了她的长发。
“程一,你是我们之中看起来最没心没肺的,事实上,也是最擅长隐藏心事的。其实每一次你跟卓文吵完架,回到宿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我都很心疼。你的表情和声音可以骗人,但眼神不能。你有心事的时候目光是静止的,也不主动逗乐,只在我们说笑时哈哈附和,会比平时早睡,半夜起来玩手机……”
清晨凭栏眺望着远方,程一只看到她的侧脸。她淡淡地说着这些时,程一内心一阵酸涩……
“所有那些能维持很久的感情,有些是真的相爱;有些是习惯了彼此的存在;有些是想分开的那一方,不擅长说分手……”
“程一,不论你们属于哪一种,我都祝福你。所有的爱情,都会被时间一点点消磨,最终只剩下感情。所以我一直都以为婚姻里有没有爱情是不重要的,只要对方是个好人就罢了,反正五年之后,十年之后,都一样……”
“其实我在看着路力和林心完成仪式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恨意了。我突然发现我爱着的只是许多年前的路力,那个唱《火柴天堂》的路力,摘一大捧月季当玫瑰的路力,带我去看油菜花田的路力,在长白山顶发誓会娶我的路力……大学几年我们异地两隔,我错觉一切都不曾改变,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我在纤尘不染的校园里,从不曾真正体会他所面对的生活。对没有背景没有学识的路力来说,生活也许有所谓的诗和远方,但多数时候,都只是眼前的苟且。而我,并不确定自己能和这样的他走完一生,所以我出局了……”
“程一你知道吗,我虽然总是很冷漠,但我真的很珍惜这几个姐妹。我曾一直以为毕业以后我们四个人,和我们四个人的恋人,可以留在同一个城市。我总是看文艺类的电影,读文艺类的书籍,事实上我最喜爱的电视剧,是Friends……”
程一的眼泪不停地淌下来,迅速风干,褶皱在脸上……
登船时程一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清晨给了一个边城式的答案,“也许几天,也许几年,也许,不回来了……”
清晨留在了那艘船上。所谓猜中了开始,没猜到结局,大抵如此。
明悦决定去美国。用他自己的话说,反正家里有钱,趁年轻多挥霍一些,也许哪天就破产了。
出发那天我去机场送他。
“雨木,我们真的见过。”是我的错觉吗,明悦的眼神竟有几分忧郁。可我并未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溜冰场。我倒退炫技时不留神撞翻了你。我一直说对不起你一直说没关系。我看见你蹭破的手臂很想拉过来看一看,我伸手去扶你起来你却装作没看见故意略过了。然后赤脚走到座位席换好鞋离开了。从头至尾没有看过我一眼……”
“我们第二次见面是在彼岸时光。你挡在莫丽前面,昂首挺胸,虽保持微笑,却是一副宁为玉碎视死如归的模样。我在背光处。从我的角度看去你明显在颤抖,嘴唇抿到几乎没有血色。那茶水虽然不烫,但也不会低于五十度。我看着水滴从你脸上倾泻而下,无端生出几分怜惜。雨木,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子……”
“那天艾野只注意到莫丽,而我,只注意到你……”
“正式认识以后你还是不正眼看我,我一直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引起你的注意。直到我发现你看尚哲的眼神……”
“我原本想着等你毕业了我就缠着你,总有一天你蓦然回头,发现我就在你身后不远处。可惜你现在毁容了,我可不能委屈了自己……”最终,明悦还是以诙谐的、轻松的方式收尾。他总是擅长用明媚去掩盖黯淡,不给人留下任何负担。和他相处,始终都是愉快的。
我努力地回忆他说起的场景,想要从一大片已模糊的影像里捕捉他的镜头,却搜寻不到任何。我有些沮丧。
总有些两个人的故事,只存在于一个人的记忆。
明悦走了。我想我也该离开了。
我看着镜子中那道狰狞的伤疤,却有几分开心:从此,我将永远刻在尚哲的生命里,他永远都会记得我……
那伤疤确实让我变得自卑,变得不再积极面对这世界,但我并不十分厌恶它。因为我看到过太多跛脚的人,断指的人,面部大片烧伤或胎记的人,比起他们,我幸运太多。
可是我不愿意带着这伤疤去面对俗世的眼光。不论那眼神是嫌恶,是怜悯,还是探究。更重要的,我不愿意再见到尚哲。那个我曾深深眷恋的少年,我不希望他因为感激,因为同情,因为任何一种与爱情无关的感情,在我身上花费精力。他太善良,善良到不知道不是所有的付出都需要回报,善良到不知道不是所有的亏欠都能够偿还。我不愿意面对这张善良却不属于我的脸,于是翻出那张满是折痕的报纸,毅然决然地去了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