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一场意外(1 / 1)
又到了一年的冬天。初雪过后,气温骤降。
那天我和程一正在学校附近的商铺挑围巾。突然接到卓文的电话。周围很嘈杂,程一开了免提。
“来中心医院,尚哲受伤了!”程一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我感觉胸腔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下坠,牵动着相连的神经,绞结着疼痛。
卓文的话简短而仓促,说完不等程一回复,匆匆挂了电话。这让人更加心绪难平,浮想联翩。有一瞬间我甚至想到尚哲车祸要死了。眼泪夺眶而出。
我放下手里的围巾,冲出了店门。
“雨木,反了,是这边!”
……
我和程一赶到时,尚哲正在做手术。卓文和明悦倚在门外。
“怎么样?没大碍吧?怎么受的伤?”程一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了一连串问题。
“打篮球负的伤,踝骨骨折。没事,死不了,就是暂时生活不能自理了。”明悦以他一贯删繁就简避重就轻的口吻试图缓解当下低沉的气氛,显然并没有成功。他的余光瞥向我,我沉默地低着头。
这时不知情的清晨打来电话,问中午吃什么。程一同样简洁地向她说明了情况,尽可能控制着情绪。
“哦,我知道了。”清晨的声音很冷淡,像是在听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人的故事。
三十分钟后,她拎着一大包饭盒出现在我们面前。
“也不知道你们都爱吃什么,随便在食堂打了点,凑合吃吧。”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像是这些东西是她进门时随手在地上捡的。
我可以想象她在窗口催促阿姨打包的样子,拎着一推东西穿过拥挤人潮的样子,在校门前焦急地等待出租车的样子……
我的目光落在她的鞋上。她竟然还穿着大头娃娃鞋!
那是去年入冬前我和程一逛街时买的。程一知道清晨不会喜欢这种卡通风格的家居鞋,却故意给她也买了一双。清晨打开这双鞋时,不出所料一脸嫌弃地评价,“这么丑,我是不会穿的。”
最终她还是穿了。
可是,以她的性格,她是绝对不会穿这种鞋出门的。清晨对穿衣很随意,而且风格都差不多。但她对穿鞋很讲究,她说,“只有好的鞋,才能带你去好的地方。”
我的眼眶再次填满了液体,心里却很温暖。
尚哲从手术室出来时倒是嬉皮笑脸,“哇,我这么有面子,就摔了一跤来了这么多人。”
“你少来,我图书馆的书还没收呢,你赶紧麻溜儿地站起来我也好解甲归田,”卓文白眼。
“我现在站起来估计终生都废了,你就安心地在这儿护驾,图书馆的书阿姨会给你收的,”尚哲邪笑道。
我知道,他在用一种云淡风轻的方式告诉我们不要担心。我看着他依旧温暖的笑容,无限伤感。
“好啦,你俩打情骂俏避着点儿,大庭广众成何体统?清晨特意给你打了一条鱼,我们都没有,还是热的,赶紧吃吧,”程一看不过去,打断道。
尚哲看着清晨,说了句“谢谢”。同时目光投向我,似乎是在看我,又像是略过我寻找着什么。
那天晚上,我回忆着我和他们每一个人初次见面的场景,久久不能入眠。打开手机,已凌晨。我终于完成了那条编辑了一半的短信,发给了莫丽……
尚哲住院的那两周,卓文和明悦轮班值夜,几个女生送送饭,洗洗衣,倒有种温馨的感觉,仿佛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其他病友投来羡慕的目光,对卓文和明悦更是赞赏有加。“小兄弟,你将来走到哪儿都别忘了你这两个朋友啊,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一位手臂骨折的大妈语重心长地说。
明悦挑眉,低声嘀咕,“我可没做什么。”
我白他一眼,“你丫就是嘴硬。”
尚哲微笑着回应大妈,然后目光坚定地看向我们,像是在传递某种誓言。
然而,直到尚哲出院,他也没有等到莫丽。我想他应该明白,莫丽即使来看他,也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而事实上,莫丽真的来过。
那天是明悦值夜,他打电话说我们拿去的书他都看完了,非要让我再送去几本。
我故意挑了几本清晨拜读的外文原著,还是古体英文。
迈出医院电梯走了几步,远远看见一道倩影,那似乎是尚哲的病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心跳也跟着慢了下来。
距离越来越近,我终于确定那道熟悉的身影,是莫丽。她的肩轻微地颤动着,想着什么,或认真地看着什么,连我走到她身后也没有发觉。
过了很久,我忍不住叫她,“莫丽。”
莫丽的身体明显一僵,她在转身之间胡乱抹掉了眼泪。我看着她湿润红肿的眼睛和那张强装笑颜的脸,依然忍不住心疼。
“我刚好路过,就来看看。我走了,你进去吧。”莫丽没有等我说话,快步走掉了。
明悦看见我时亟不可待地接过了我手里的书,似乎真的是在等那几本人类进步的阶梯。嘴里还念念有词,“姑奶奶你可算来了。”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有多么求知若渴。当他打开那本Midsummer Night's Dream时,整个人都傻掉了,几秒过后咆哮道,“唐雨木,你逗我玩儿呢!这鸟语谁看得懂!”
“切,智商跟不上就该努力学习,清晨就看得懂,”我心里得意着奸计得逞,嘴上却不饶人。
尚哲在一旁呵呵笑,“这种书一般人都瞻仰不到,给你看白瞎了。”
明悦气急败坏,“我说你俩何时统一战线一个鼻孔出气的?”
“弱智患儿一向都是全民公敌,必须同仇敌忾,”我没心没肺地跟他们说笑着,脑子里却是莫丽黯然的背影。
尚哲如果知道莫丽来过,会高兴吧。可是高兴过后呢?我看着他轮廓清晰的侧脸,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不知不觉已九时许,我起身准备离开。“我送你,”明悦放下剥了一半的橙子。
“我自己可以的。”
“虽然你既无财也无色,但万一被哪个瞎了眼的盯上我也是有责任的,毕竟你是为了给我送东西过来的。”
我真想过去撕烂他的嘴,奈何尚哲在旁边,还有其他病友。只能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走啊!”
十一月的吉林,夜晚的温度早已是一位数,被风一吹,我有些瑟瑟发抖。明悦靠近一步搂过我的肩,那动作流畅到让我怀疑他搂过无数个女人。没等我发狠甩开,他懒懒道:“我可不会绅士道脱掉外衣给你披上,我自己也很冷,咱俩就凑合着取暖吧。”
我抬头看着他被灯光映得有些泛黄的脸,竟然觉得挺英俊。我想我一定是脑子烧掉了,使劲摇了摇头。
经过一个又一个路灯,我们的影子被一次次拉长,又一次次收短。
接收着来自明悦掌心的温度,似乎真的不冷了。
“莫丽今天来过。”不知道为什么,很多话我难以对尚哲甚至清晨开口,却可以轻松自如地对明悦说。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尚哲知道么?”我瞪大了眼睛。
“我去接热水时看见她了,只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尚哲应该没看见。”
“你为什么不跟她说话?”
“我为什么要跟她说话?”
“你为什么不跟她说话?”
“我跟她说什么?”
我语塞。是啊,他们要说什么呢?
若无其事的打招呼,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只会让彼此陷入更尴尬的境地吧。可是除此之外,他们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要缅怀过去吗?
明悦之于莫丽尚且如此,尚哲之于莫丽呢?
“我们回不去了”,我想起这句几乎所有青春疼痛系列影视剧情里都有的台词,无限伤感。
明悦见我不说话,嬉笑道,“好啦好啦,下次我见到她一定向她请安,还行个大礼。”
我不理他,继续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已到学校后门的小吃街,下晚课的孩子出来吃夜宵,还挺热闹。我闻到地瓜的香味,忍不住吸了两下鼻子。明悦笑了,“馋猫,等着!”
我跟着他来到烤地瓜摊,他挑了好几个大个儿的。
“你自己要吃吗?买这么多。”
“就你宿舍那个如狼似虎的家伙,买少了你觉得回去还有你的份儿吗?”明悦戏谑道,我知道他在调侃程一。
“大娘,称一下。”
“哎,好嘞,”老板娘喜笑颜开。
付完钱他转身递给我,“好了我就送你到这了,怪冷的你快回去吧,尚哲估计等我等得望眼欲穿了。”
我看着他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绪翻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