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1 / 1)
又一学期开始,又一批新鲜的血液注入进来。转眼已大三,我们学姐的身份荣升一级。
我们更频繁地出入后山。仿佛除了那片土地人间已没有净土了。
十月,那片枫叶在一夜之间变得火红,妖艳而张扬。素来着装随意的清晨为了避免冒犯那道风景竟刻意挑选与之相衬的颜色,像是奔赴一场不可亵渎的盛宴。
那一年,学校迎来了第三十七届秋季运动会。说是全民参与,举校皆知,那是新生的主场,心照不宣而已。学长学姐都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他们对运动会唯一的贡献就是开幕式时去运动场凑凑人数,让主席台上弥勒佛样对省领导夸夸其谈的校长觉得,咱们学校还是人丁兴旺的。
班长在群里程序性地通知,“运动会项目表我已上传,有意参加的同学周一课后到体育委员李良那儿报名。”
晚上我们在七月坊聚餐。程一眉飞色舞地说,“你们几个对举国欢庆的运动会有什么想法呀?”
“就你这老胳臂老腿儿的还敢有想法,你不怕内风湿肩周炎股关机疼痛当场发作呀,”明悦一脸嫌弃回道。
“姑奶奶我老当益壮自强不息不行啊?!”程一愤怒的眼神几乎要将明悦穿膛而过。
“行,太行了!你硬要飞蛾扑火以卵击石自取其辱观音菩萨也拦不住呀,”明悦无奈。
“你大爷!”程一的眼睛瞪得更圆了,突然她邪恶一笑,勾魂地看着明悦,像极了赵敏要使阴招时的表情。“你信不信我让厨房每一道菜里都放一把细碎的香菜。”
程一的声音很柔,散发着阵阵寒气。听得明悦一阵哆嗦。他虔诚地双手合十道歉,“女神,我错了。”
卓文白一眼明悦,“瞅你那点儿出息。”
程一满意地收起她猥琐的笑容。“我说真的,咱们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再不疯狂,我们都老了。有时候早上睁开眼想起自己都大三了,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本来就……”程一横眼过来,明悦硬生生把“老”咽回去。
“我要报三千米,”一直默默玩着手机的莫丽突然接话。我们都怔愣地看着她。要知道,三千米对于我们来说,是如同珠穆朗玛峰一样不可战胜的存在。而且要带着某种所谓的集体荣誉,以竞技的姿态在万众瞩目下完成对自己的挑战,是需要勇气的。
“呃……那个……我是说稍微活动一下筋骨,重在参与,重在参与,呵呵……”程一的下巴简直要掉进刚上的锅包肉里。
“哈哈……看你那怂样!”明悦夸张地笑着,引得周围人都转头行注目礼。程一白眼。
“你可以吗?不要勉强,听说以往有参加长跑晕倒的,”尚哲担忧地看着莫丽,柔声道。
“没事的,我中学也参加过,跑步是我的强项,”莫丽微笑。
许久以后,在霓虹绚烂的另一座城市,我终于知道那样一个娇弱的女子,为何擅长长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程一总是可以煽动性地将所有人潜在的哪怕一丢丢的欲望激发出来,我总是想她将来不进军北上广房地产行业真是祖国的一大损失。
最终,我们都为各自的班级争光添彩去了。
尚哲倚仗多年打篮球的优势报了跳高,卓文和明悦报了4×400米接力,四个姐妹花报了趣味运动项目——绑腿跑,莫丽额外报了三千米。
我们去找李良报名时,他的嘴张得简直能塞进一个鸵鸟蛋。
那一届运动会神奇的没有下雨。整个形式化的开幕式唯一留给我的深刻印象,是礼炮结束后放飞的气球。大串大串,五彩斑斓,从触手可及的头顶,扶摇直上,渐行渐远,消隐不见……
北方的秋季,天空湛蓝得像是用颜料涂上去的,将白色云朵的轮廓映衬得异常清晰,那画面美得不真实。
后来去到别的城市,每当看见蓝天白云的唯美壁纸,都觉得是从北方偷来的。
趣味运动项目都集中在上午,与各种田径类项目同时进行。绑腿跑几乎是最早开始的项目,占据了大半个足球场,全程五十米。不分年级,以系为单位,十六人一组。我们四姐妹被捆在一帮毛孩子中间,外围观战的明悦看着我们一阵奸笑。
“卓文,把他的嘴给我堵上!”程一下令。
“喳!”卓文抓起尚哲的手,捂住了明悦半张脸。
“待会儿我喊一二,你们都跟着我的节奏,不要乱,只要步调一致,绝对稳操胜券,都听见没?”
程一的话,此时是绝对有权威的,因为她穿着银灰色校服,那是07级的标志。08级的校服是黑白相间的,09级的校服是红白相间的。全校唯一比我们更权威的06级,校服是藏蓝色的,只是纵观整个运动场,已经没有他们的身影了。
在中国各大高校,从古至今都延续着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的封(优)建(良)等(传)级(统)制(美)度(德)。
程一指挥得很好,可她自己顺拐了。说好的“左右左右”,她偏偏先迈了右脚。
在我们四个老弱病残的齐心协力助纣为虐下,我们队的成绩理所当然垫了低。
程一有些懊恼,好在小学妹并不计较,反而安慰她道,“学姐没事儿,本来就是玩玩儿,开心就好。”
“重在参与,重在参与哈,”明悦嬉皮笑脸道,倒没有嘲笑的意思。
这时广播想起,“4×400米运动员,4×400米运动员,听到广播后请到北侧塑胶跑道集合准备……”
明悦将手机扔给我,“妞,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小心看着,不许偷看啊。”
我们站在主席台旁的看台上,等着给他们加油。
卓文回头,朝着我们的方向挥手,然后两人隐没在人群里。
明悦的手机震了一下,是10086给他送温暖来了。我正准备锁屏,却被那怪异的屏保吸引了。
那是我见过的最丑的屏保,我的眼睛却因此瞬间潮湿……
那是去年我送他的生日礼物,装着树脂球的玻璃瓶。
树脂球有一个很文艺的学名,叫琥珀;玻璃瓶有一个很文艺的学名,叫漂流瓶。
关于琥珀的来源我已记不清了,也许家里原本就有,也许路上捡的,总之它跟着我很多年了,里面有一只昆虫,张牙舞爪,像蚊子。
我知道明悦生日的时候,已经没有时间给他准备礼物了。放眼我全部的身外之物,只有这只琥珀还算有几分特别。于是匆匆去附近精品店挑了一个木塞漂流瓶,将琥珀放进去,还偷了清晨一枚枫叶书签,写上生日祝福。
我沉浸在莫名的伤感里,直到程一划破天际的呐喊让我如梦初醒。
“加油!加油!加油……”
我抬头,明悦在暗红的跑道上飞奔着,头发向上甩成了中分,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几分滑稽。
他跑得很快,一脸认真的样子,几乎让人忘了那个油嘴滑舌的小白脸。
播音员机械地念着广播稿,“……燃起的是你的激情,放飞的是你的理想,你的挥汗付出,在矫健的步伐后逐一闪亮,纵使艰难,但,奔向前方……”
程一突然起身,向主席台飞奔而去。
“你干嘛?”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她没有回应,我们转头继续喊“加油”。
这时,程一的呼喊在大功率扬声器的扩散下震颤了整个世界,“明悦,加油!卓文,加油……”
除了正拼命狂奔的明悦,在场所有人都向主席台上正霸占着话筒耀武扬威的程一行注目礼。
“别他妈看了!接棒!”明悦冲卓文咆哮。
卓文才将目光从主席台移开,抓住接力棒飞身跑出去……
“汪程一你今天终于干了件伟大的事儿。要不是你杀猪宰牛的那几嗓子,我还真没力气冲刺,”明悦灌了几大口水,对程一竖大拇指。我递给他一张面巾纸,他回头诡异地笑笑。
“滚一边儿去,有你这么夸人的吗?!”程一白眼。
卓文抬手将程一零碎的发丝捋到耳后,“你比河东狮还厉害。”
中午我们在七月坊吃饭。程一挑了一只最大的鸡腿丢到莫丽碗里。
“我的心会陪着你一起赛跑的,加油!”那语气,那动作,就像把八路领到鬼子营自己拔腿就跑的汉奸。
“不要吃太饱,还不知道下午几点开始,”尚哲嘱咐道。
下午我们坐在最高层看台上,啃着薯片,聊着天,等待着广播响起。
满眼红白校服的背影,我们这几个鱼目混珠的银灰色恐龙,一定很扎眼吧。不过我们在最后一排,没有人看见。
尚哲适时给莫丽剥一块儿巧克力补充能量。我看着他明媚的侧脸,一阵晃神。
“女子三千米运动员,女子三千米运动员,听到广播后请到北侧塑胶跑道集合准备……”
参加三千米的人很有限,每一个人都代表着他所在整个院系。那是唯一一个所有参赛者同步开始的项目,预赛即决赛。
莫丽起身,几个姐妹一一送上鼓励的拥抱。
尚哲陪她过去。
我远远看着他们在外跑道边上做准备活动,多么美好。
莫丽套上了橘红色马甲,背部贴上了号码牌,“006”号,很吉利的数字。
一声枪响,醒目的橘红色争相窜出去。我们齐声喊,“莫丽,加油……”湮没在声势浩荡的其他加油声中。
“我们下去吧,”程一提议。一行人向绿茵场走去。
我们站在跑道内侧的绿茵场边缘,在莫丽经过时喊出她的名字。她没有精力转头,摆动的左手比出"V"的手势。
“哎,尚哲呢?”程一问。
“不知道,没看见,”我张望了一下。
整个环形跑道四百米,三千米也就是七圈半。大部分人两圈下来已略显艰难,四圈过后已力不从心。
“长跑跑的不是体力,是毅力,”清晨望着莫丽的方向,淡淡道。
莫丽前面只有两个人,她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几十米。队伍最末的参赛者已落下了一整圈,许多人体力不支退了下来。
这时尚哲从人群中钻出,冲到莫丽身边……
第六圈时莫丽前面那个女孩停了下来,像是在哭泣,一群人围了过去。
“只要她能跑下来,她就是我的女神!”程一慷慨激昂道。
最后半圈。
如清晨所说,那些坚持下来的,凭的是毅力。莫丽与她前面那个人距离十几米,可是在这个关口,双方已精疲力竭,每前进一米都是极限,那十几米几乎是不可能超越的。
只是我们万万没想到,莫丽会在最后一个弯道加速……
尚哲放弃了跳高比赛,因为那个项目与三千米同时进行。
那个周末,清晨收到一张从北京寄过来的明信片,香山的红叶绚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我们什么时候去红叶谷看一看吧。”
这是清晨第一次主动提出的旅行计划。
红叶谷在蛟河,蛟河是吉林市的下辖县级市,地处吉林东部,与吉林隔松花湖相望。不要崇拜我对这里的地理如此熟悉,这都是百度告诉我的。
“能让我们俞娘娘看上的地方,绝对非仙境即天堂。您说个日子,小的们随时候命。”
“今年已经过了最好的时节,来年秋天吧。”
“姐姐,那还有一年呢。你得把这计划写在明年的日历上,兴许到时还能想起。”
所有的约定,从一开始就是不确定的;而连具体日期也没有的约定,是注定很难被遵守的吧。
一年,不长,不够让程一通过六级考试,不够吸血鬼日记出第二季,不够正翻新的体育馆竣工……
一年,不短,足够清晨拿到日语二级,足够郭小四结束又一部长篇,足够一对恋人完成分手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