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汪城(1 / 1)
当然“设宴”感谢他是必不可少的。
她在厨房简单地做了几个菜,淡黄色半透明的光暖暖地充盈了小房间。她举着盘子,有几分困倦地闭上眼,歪着头,懒洋洋地沉醉其中,静悄悄地,仿佛有种力量在默默窥探她。小时候曾经在外婆家感受过这类轻飘飘的窥伺感,外婆告诉她,那是沉眠在地下的先辈在保护自己的子孙。
现今外婆早已作古,成了沉眠的先辈。
她同样去国万里。
她怀念这感觉,似曾相识令人安心。
泰特站在她身后,她今天随意地绾了个蓬松的丸子头,余下几缕发丝贴在颈项处,凌乱又分外柔美。看着她阖眼,他不自觉地靠近,隔着层微薄的空气从背后轻轻环住她。她的头懒懒地偏向一边,他悄悄地贴近她的面庞,淡淡的柠檬水般的气味温柔地围住他,轻抚着他的鼻翼。他不由自主沉浸在安然中,无意识地显露身形。
她毫无预兆地猛然睁开眼,偏眸时,两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既惊悚又尴尬。
他低眸,顺势从她肘后伸向她身前连环的矮橱柜,拿出一罐啤酒,在手中晃了一下,自然地退开。
“你最好不要喝了。”他扫了眼她的腹部,抬眼微挑唇,露出两侧可爱的笑涡。
她略一怔忪,稍思索后,看向他旋即笑开,“好啊。”
拜托他把菜肴放到客厅,她随后端着个瓶子走过来。
触及男孩讶异的眼神,她微微晃了晃玻璃瓶里晕红的液体,把它放置在桌上,指甲弹了弹玻璃。听着清越的声响,她偏头一笑,眉梢眼角满是戏谑和调侃,“喏,这可不是酒。”
他垂下眼睫,笑容乖巧透出几分纯净的意味,略起身替她把饮料倒进面前的杯子里。
泰特没怎么花时间想他该如何掩藏不能进食的问题,他们的饭局尚未开始,就被猝然响起的门铃打断。
她很快起身,疾步走进大厅。
大门豁然打开,她怔怔地看着那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一身黑西装的男人原本手肘横在墙壁上,垂头等待,这时抬起眼,望见她,扯起嘴角,“伊伊,不请我进去吗?”
她默默无言,侧身给他让道。
他埋头坐进沙发里,她转身从厨房拿出几瓶酒,他蓦地拽住她的手,“陪我喝几杯。”
她没挣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不能喝。”
他这才微微抬头,视线落在她腹部,又看了看她脚上的平底鞋,笑容发苦,“你现在不喝酒,也不穿高跟鞋了……伊伊,你是个好妈妈……”
她退后,坐在他对面,一声不吭。
他猛地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原来就一身酒气而来,现在更是抱着酒瓶不放手。
她沉默地看着酒瓶一瓶一瓶地见底,男人突然放下瓶子,把脸埋进手心里,爆出一声低泣,“对不起……我不能守诺……”
何止啊,她心说,阿姨还特意告诉我,你和伊家小姐订婚的日期就在这几天。
想到这儿,她甚至笑出声。
她绕到他身边,正要拿开酒瓶,忽地被他扯进怀里,男人把头埋在她颈窝,断断续续地说道:“伊伊,你等我,十年……”
“十年后……我给你谱曲……你在林肯中心跳舞……我们自由自在地……”
她听着他的呓语,没有说话,久久地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不动,渐渐地也听不到他浸满醉意的声音。
小幅度偏头,男人趴在她颈间,悄无声息地睡着了。
她含着笑,一点一点把他围在她腰间的手扯开。让他歪倒在沙发上,她蹲在旁边,手指描过他清俊的眉目,不知怎的,就想起她曾经趁他睡着时在他眉间画了个乌龟,他醒来时还茫然无知地顶着乌龟去上课。她倏地笑出声。
收回手托着腮,她望着他的睡脸,“汪城,你不欠我什么。”
“我左伊伊愿赌服输,不怨天尤人。”她笑容灿烂,偏头像对待小孩般拍了拍他的头,“你只是缺乏勇气。”
“你不够稳,”她偏头转眸看着眼前由他带来的狼藉,“更不够狠。”
“汪城,”她用力点着他的脑袋,“遇到下个喜欢的姑娘,就牢牢抓住她,拿出你当时骑着单车带我冲出小赌档的狠劲。”
“抓住她,别放手,别让她哭。”她的手忽地被他抓住,她一惊,以为他醒了,但汪城只是习惯性地抱住她的手放在脑袋下枕着,重又陷入睡梦。
她呵地笑出来,“不是所有人都像左伊伊一样有副无坚不摧的厚皮囊。”
“我还是希望你能幸福。”她甜蜜蜜地叫着情浓时呼唤他的昵称,“阿城。”
“阿城,”她清甜的笑渐渐透出股决绝的狠劲,“幸福之后,赶快从左伊伊的世界里消失吧。”
“她或许会回想你们的过去,但不希望在她的未来再看到你。”她缓缓收了笑,俯身在他额头留下一吻,“再见,阿城。”
她猛然起身,霎时的目眩和无力让她猛地瘫软着向后栽倒,出乎意料倒入一个冰凉的怀抱,与此同时,对上男孩黑不见底的瞳眸。
“小心。”他低头望着她,嘴角微挑,眼底疏无笑意,眸仁儿黑洞洞的透不出光,刹那间触及他的眼睛,她竟有些心惊。
再回神,他已从容地放开她。她低眸想把头发往后捋,以掩饰不自然,手抬至耳边才记起她今天绾了发,越发尴尬,眼睛偏转望向其他地方,“抱歉,我忘记你还在。”
话一出口,她眉心一跳,觉得有哪里不对,忙抬头看他。
泰特松开方才一瞬紧攥的五指,两侧酒窝沉陷牵连出纯粹的笑意,神色一如往常,他体贴地说,“没关系。”
她不好意思地点头权作回应,拨通手机里存着的某个号码,通知汪家的人来接汪城。
等待的过程,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他始终看着她,目光像片阴翳般沉而绵密,她偏又看不透那阴影后藏着的情绪,莫名躁动。
她干脆走向门外,他也缓步跟过来,所幸这次并未等待多久,一辆梅赛德斯驶入视野后停靠在路边,一身深黑正装的中年人从车里走出来,看到她颔首示意。
那人把汪城抬进车里,转而朝她深深鞠躬,她忙侧身躲开,似真似假打趣地笑着:“您别,我可受不起。”
她轻飘飘的话里含着若有若无的轻厌,与旁人无关的轻厌。
泰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敏锐地察觉到她语调里的自我轻贱,这让他止不住烦躁,甚至愤怒,比方才看到那个人把她扯进怀里,她却没反抗时更难以抑制地愤懑。
她从他身边走过,他下意识地想抓住她,然而错身之后,她已快步走进门扉内侧。
她掩着门,一双眼睛从留出的一道缝隙里疲惫地注视他,“我有点累了,今天,”她甫一低头,顿了顿才又看向他,“……就先这样吧。”
他微微抿唇,转瞬唇边展开一丝与平常无二的笑,“再见,好好休息。”
那扇门在他眼前关闭。
他被她不做犹豫地拒之门外……在那个人来之后。
他很清楚,自从那个男人出现后,她立刻看不到别人,她甚至压根忘了他!
Cheng。阿城……那个人是他和她在后院遇见时,她误认的人,她会亲昵地唤他“阿城”,会在他面前无顾忌地大笑,肆无忌惮地用舞蹈挑逗他……甚至会去吻他。
她的吻、她畅快轻盈的大笑、她跃动时裙摆间隐现的纤秀挺直的双腿和雪白滑腻的肌肤、她绽放出的所有的鲜红夺目的美都是那个人的!
“他才是你想要的吗?”他垂眸,不含情绪地呢喃。
被无意识掐了许久的手心凝着些干枯的血片,他舒开手,慢厮条理地舔掉掌心的血迹,抬眼看着紧闭的门,“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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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小弟弟问起了那天的事,左伊伊有点惊讶,趁着把长发别向耳后的动作,她移开眼睛。莫名地,被他澄净的眼神注视着,她竟产生了久违的羞赧。她为自己增高的节操值惊奇了一番,默默点了个赞。
男孩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歉意又腼然地要收回逾矩的探问。
她反而释然,有几分不以为意,“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曾经想过,如果最终和汪城走到这一步,再回首时她会怎样选择,是压在心底还是平淡地看待?
“总不能埋在心里等它溃烂。” 时间到了,过去的珍藏变成了毒瘤,她会亲手一刀一刀把它剜除。
她抬眼,语气听上去云淡风轻。
她原本是后院里那只狡黠的脱兔,但此时她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隐现着狠劲,活像只龇着牙自以为凶狠的灰猫。
泰特凝望了她一会儿,忽而掩唇低眸一笑。
但现在着实不是攀谈旧事的好时机。
大门被轰然推开,警报系统撕扯出尖声的铃声。
在她意料之中,但她仍不由萌生出烦躁的情绪。她偏过头,脑袋斜斜地抵在支起的手肘上,不掩倦怠,“抱歉,又让你撞见了。”
“劳烦等我一会儿。”即使不情愿,她还是站起身,再抬头时已挂上了微笑,快步走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