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三十九话 不团圆的团圆夜（1 / 1）
除夕那天晚上，笨丫头打电话在附近的酒店叫了一小桌年夜饭，再摆上三副碗筷，算是一家人的团圆饭了。
笨丫头将我抱上椅子，给我的猫盆倒上猫粮，又加了半条小鱼干，把它剁得碎碎的，然后混进我已经吃腻的猫粮里。
她在我身旁的那张椅子上坐下，对面空荡荡的只剩下两副空碗筷，她看了一眼对面，然后伸手撸一把我的下巴，又举起了小酒杯，小声道：“开饭！开饭！”
我嚼着许久没有吃到的小鱼干，却味同嚼蜡，心里酸酸的，明明记得去年过节的时候，对面桌上的晚爸爸和晚妈妈还在秀着恩爱，言笑晏晏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可现在却全都不见了，只留下笨丫头一人。
抬起头偷偷瞄了笨丫头一眼，她正专心地用筷子夹菜吃饭，吃着吃着视线瞄向我，看到我正仰着头看她，就弯起眼睛朝我笑，我别扭地转过头躲开她的视线，而她却用手指蹭了蹭我光秃秃的脸颊，自言自语：“有长毛哦~”
我伸爪子推开她的手，然后将头埋进了猫盆，实在不想管这个脸颊边上到底长没长毛的问题，而她却将手掌放在我的脑袋上，说：“你乖啊~以后可不要再乱跑了，至少也要让我知道你到底去了哪里······哪怕是那个地方，一定要让我知道，好不好······我一点都不喜欢惊喜，也不喜欢不辞而别，他们却都喜欢这样······”
我听了她的话，心里头愈发难过了，无论是晚爸爸晚妈妈，还是顾西临，他们都很想跟你道别，只是好像总是来不及，去超越生命的长度。
我停下咀嚼的动作，小步挪动到椅子边缘，低声“咪咪”地叫了一声，然后从椅子上跳到笨丫头的大腿上，侧躺下来不再动了，越过头顶，只听她幽幽一声叹息，便再无话了······
吃过晚饭，笨丫头打开电视，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开始了，她将我放回我睡觉的垫子上，然后关了客厅的灯，拿了条毯子窝在我的身边看节目，晚会的节目唱歌跳舞，很热闹，也很无趣，往年没有看春晚习惯的笨丫头，今年大概是真的寂寞到不知该干什么了吧，她盯着屏幕才看一小会，头就开始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最终身子一歪，睡着了。
周围寂静一片，除了主持人说着串词的声音，就是她轻浅均匀的呼吸了，我小心地往前挪了两步，挪下了垫子，慢慢地蹭到她的手边，用脑袋轻轻地蹭了蹭她的手背，没了毛发的阻挡，我可以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她手背皮肤细腻的触感，那一瞬间，我甚至回想起了拉着她的手一起走过小镇大街小巷的小时候。那时候啊，好像总是觉得以后的日子很漫长，拉着笨丫头一步三摇，慢悠悠地走在桂花小道上，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那样一天，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窥探她的一切，只敢在她睡觉的时候，去触摸她的手背，然后流露那么一丝丝的眷念与怀恋。
眼泪止不住地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最近实在太爱哭了，可我却不敢出声，怕她没有睡熟听到什么动静，所以只能默默将自己蜷缩一个结实的毛球平复情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电视上的晚会终于磨到了结束，主持人开始倒数计时，而身边的她已经睡得很熟了，黑暗里，我的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视上的数字翻滚，等到着来年第一秒送出自己的祝福。
五！
四！
三！
二！
一！
呐！笨丫头，新年快乐！
还有就是——
晚安，笨丫头！
大年初一一大清早，家里的门就被敲响了，笨丫头皱缩在毛毯里，艰难得露出头来，懵懂半天，这才反应过来有人敲门，她站起身走向玄关，一边用手理了理自己鸡窝一样乱的头发，我跟着她跳下沙发，一直跟到门边。
她打着哈欠开了门，钱秦和孙楚就站在门外，拱着手几乎同时说道；“新年好啊！”
笨丫头愣了半天，摆了摆手：“新年好啊！大年初一，一人一个大红包怎么样？”
钱秦、孙楚：“······”
他俩估计大清早起来就是出来拜年的，只不过刚被笨丫头一身的壕气糊了一头一脸，那发怔的模样倒比笨丫头还像没睡醒似的。
先反应过来的钱秦，绕开笨丫头往客厅走，一边说：“我说叔叔阿姨呢？孙楚手上的东西可是我孝敬给他们的，他们应该起得比你早吧，怎么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你不会让他们住——”
钱秦的目光很快扫过原本供我玩耍的那个墙架，上面一左一右摆着的骨灰坛子让她整个人僵在那里，孙楚跟着她进来，顺着她的目光自然也看见了，他回头看笨丫头，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走了之后发生什么事了？”
笨丫头平静地扫了墙架一眼，垂下眼眸淡淡道：“一个多月前，北京京郊高速公路上的重大连环车祸，我爸我妈他们大概本来想给我一个惊喜吧，所以什么都没跟我说就自驾来北京了······人算不如天算，他俩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这场车祸殃及吧。听医生说，在送医院的路上就没气了，所以，嗯，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所以你那天说他们在你身边指的就是这俩骨灰坛子？”钱秦缓慢地转过身子看向笨丫头，开口问道。
笨丫头也不知该怎么回她，没有开口，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钱秦：“所以你昨天一个人过得除夕？”
笨丫头还是点了点头。
钱秦闭了闭眼，声音有些喑哑：“你······你又没想过告诉我是不是？”
笨丫头走过去拉住钱秦的手，解释道：“不是的，我想过跟你说，但是你们不是说快回来了么？我就想说等你们回来慢慢跟你说的，我没有想一个人扛，真的！”
钱秦瞄了一眼笨丫头的左手，手腕一翻便抓住，伸手将笨丫头的袖子撩开，上面一道道已经结疤的伤痕触目惊心，钱秦还想继续往上撸，笨丫头伸手挡住她的动作，摇头：“别看了，求你。”
钱秦的手指摩挲着笨丫头的手腕处，轻声道：“这就是你不想一个人扛的意思吗？你这么狠，怎么不一刀往这里下去，一了百了不更好吗？”
“钱秦！你乱说什么呢？”孙楚一听钱秦说出这样的话，忙开口制止她。
钱秦眨着眼睛朝笨丫头笑了笑，眼泪却倏然掉了下来：“你要是想自残，你叫我啊，我在旁边看着你，这样你要是失血过多，我还能及时送你去医院，可你手上的这算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当时要是脑子一时发懵一刀划在这里，我和孙楚要是开门进来会看到多么震撼的场景？”
“你现在这样倒好，让我能用什么狠话砸你？顾西临死了你消沉，我还可以骂你不就是死了个恋人吗，大不了再找一个，可现在呢，你让我骂你什么？晚曦！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倒霉啊？死了青梅竹马还不够？还要父母双亡，这老天爷到底他妈到底有没有良心啊？！”她说完伸手抹了把脸，将脸上的泪痕抹去，然后重重地吸了吸鼻子，见笨丫头沉默不语，便轻轻地推了笨丫头一把，哭腔浓重，“你说话啊？你刚才不是很理直气壮的吗？现在哑巴了？”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比当事人还哭得稀里哗啦的钱秦，依稀记得上一次她和笨丫头争执，最后哭成狗的也是她，唉，这丫头啊······
笨丫头轻叹了口气，弯腰将一直腻歪在她腿边的我抱起来面向钱秦，苦笑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当时知道他们就那么去了，我也特别不甘心，我想啊，老天爷它凭什么这么对我？我这辈子虽然没做过什么行善积德的大好事，但起码我自认自己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可是它悄无声息地先抢走我喜欢的人，又像这样带走我的爸妈，我到底哪里得罪它了让它这样把我往绝路上逼······可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小秦，你说的没错，我当时真的就想就这么一刀割下去，可是你看······西饼不让我死，它跳上来跟我抢刀，然后自己咬着刀往地砖上一下一下地砸，那刀子插在它的嘴唇两侧，我当时就被吓傻了，我看着它疼得几乎昏过去，你让我怎么舍得去死？你让我之后对着它的两条疤痕，怎么有勇气再去提死字？”
我唇边的两条疤痕因为没有毛发的遮掩很明显，且又对称，其实看起来确实有些吓人，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自我感觉良好，我每次照镜子的时候总能在镜子里找到那两道疤痕零星的可爱之处，至于吓人嘛——
我朝钱秦呲了呲牙，她也就刚开始有些被吓到，但还是慢慢大着胆子上前，最后伸手摸上了那两道疤痕，喃喃问道：“所以，你只是想活着好好照顾一只猫？那你想过它能活几年吗？你是准备它一死你再自杀一次是不是？”
笨丫头叹了口气：“不然你让我怎么活下去？我都快已经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了······幸好，还有西饼，我既然把它捡回来了，就要对它负责，你说对不对？至少我现在找到支撑我活下去的希望了是不是？虽然那希望渺小得可怜······小秦，我这么可怜，又这么倒霉，所以，你要不要继续做我的朋——”
“你说什么傻话？都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怎么说得出口这种话？多伤人心呐！”钱秦哭着上前抱住笨丫头，将可怜的我挤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头顶上方她抽噎的声音响起，“既然你那么可怜，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帮晚爸爸晚妈妈照顾一下你好了，时间也不长，就一辈子而已，你说好不好？”
“你说你这人怪不怪？世间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死可以翻出无数的理由，只有你，为了活着，就为了活着，找到的理由却微乎其微······你以后不可以死知道吗？你有西饼，还有我，还有你的干儿子干女儿，以后你得年年给他们发红包，宠他们爱他们······既然你找不到理由活着，那我帮你找，我们不仅是朋友，是家人，是亲密无间的家人，你有家人，所以你的家人绝不会允许你在世上孤苦伶仃地一个人活着，你听到了吗？！”钱秦松开笨丫头，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的眼睛。
一旁一直充当布景板的孙楚微微笑着上前揽过钱秦的肩，说：“阿秦说得没错，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所以，请好好活下去，好吗？”
笨丫头默了默，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那个······冒昧问一句，小秦有了？”
钱秦、孙楚：“······”
“晚晚！你——”钱秦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将头埋进孙楚的胸膛。
孙楚一手轻轻拍着钱秦的肩，一手靠在嘴边轻声咳了咳，憋笑道：“呃，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