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话 清明时节（1 / 1）
四月初，清明节，宜踏青扫墓。
笨丫头一大早便抱着我出了门。她在花店买了一束清晨刚到的三色堇，那深紫色的花瓣上还残留着一两滴圆润的露珠。它没有玫瑰花的娇艳，也没有百合花的清丽，反而带着一股来自地底的幽深气息。
可我知道，三色堇的花语其实很温暖，它是思念的代名词，在这个小雨霏霏的节日里，不仅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反倒让我觉得再适合不过了。
大城市的墓地和小镇上的墓地差别很大，小镇上墓地的位置稍显凌乱，左边三座一排是兄弟仨，右边两座肩并肩的是夫妻二人，中间那一排前后绵延不断，那可有着祖孙几代呢，扫墓时儿孙辈相见，伤感是有，可热闹也不缺，大家挨个都能嘘寒问暖一番，无其他原因，小镇太小，大家比邻而居，都很熟了。
而这里的墓地却不同，它如小镇的墓地一般，是一个地方特色的缩影，这里的墓碑一座座排列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像极了那一幢幢平地而起的商品房，又有点像楼层上一扇一扇紧闭的房门，各自安好，漠然相邻，墓地上庄严肃穆，看着很正常不是？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想到我的骨灰埋在这里其中的一处，心里还真是有些不甘，谁不想落叶归根，回到最初的地方？
笨丫头应该是第一次来，找了半天，终于在墓地的一角停了下来，，慢慢地将我放在了墓碑前，然后轻轻地跪坐了下来，将那一束三色堇轻轻地放在墓碑前，往前直推到底。
我站起来转着脑袋环视几圈，发现这周围的扫墓祭拜的人也不多，笨丫头来得这么早，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呢？
转过头看向墓碑上那笑得肆意的少年，有些陌生，却又那么熟悉，可不管怎样，我安静地蹲坐下来，想静静地听笨丫头说些什么？
可笨丫头只是伸手将照片上的落灰拭去，她静静地看了那张黑白照片很久，却始终没有说话。
墓地上静得发怵，我忍不住扯着嗓子叫唤了一声。
笨丫头被我的叫声拉回了思绪，低头看我，笑弯了眼：“西饼，你知道你的名字怎么来的吗？”
我当然知道了！
我“喵呜喵呜”地叫着，在笨丫头面前优雅地踱着猫步。
笨丫头乐呵呵地用手指捻了捻我脑袋上的毛发，继续说道：“跟你面前这个人有关哦，他叫顾西临，是我的青梅竹马。”
她认真地念着我的名，骄傲地跟一只猫介绍我的身份，我想，我是该高兴的，她是那么地想念我，可心底却忍不住地发酸，我不在的日子，她该有多难过？
“这家伙太坏了，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本来我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唉，这坏家伙，说走就走，都不跟我说一声，真是······”
“大话精，说好了高中毕业一起去把香樟树下的时间囊挖出来的呢，结果把我一个人撂那里，你是不是很得意？我告诉你，我才不会一个人去挖呢······”
“西饼，你知道吗？他曾经是这个世界上离我最近的人，我们彼此熟悉，彼此了解，就好像彼此就是对方在世界上另一个自己一样，那感觉很奇妙······我知道我这样说很让你不可思议，可是我真的真的很想念他······”
听她那么说，我的心跳得很快，很多沉淀的记忆全都浮上了心头。
其实最开始，我和笨丫头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好，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她开始形影不离的呢？
上幼稚园的时候，明明是被双方家长强行配对，是硬凑在一起心不甘情不愿的二人组合，上课的座位挨着就算了，睡午觉床铺也挨着，就连回家，老师也遵从家长嘱托，盯着我俩小手拉小手才肯放心让我们离开······
要是拒绝还得被一番“青梅竹马最幸福，爸妈当年要有青梅竹马那得幸福得不要不要的”的强势安利言论洗脑，爸爸妈妈叔叔阿姨，脑补过头这是病，得治啊！
这样的状态维持到了小学三年级，终于被我单方面给打破了······
没错，我和笨丫头吵架了，其实也不能算是吵架，最多就算我单方面的冷战，原因还是因为笨丫头最近因为忽视了我，总和一个短头发的女生在一起，而且，她竟然忘记给我带零嘴了！
年少时闹矛盾的理由往往很幼稚，可是我却喜欢，因为它永远有机会化解，哪怕只是被一块蛋糕、一颗糖，或者只是对方顺毛的安慰收买。
想想当年冷战的结局是笨丫头有一天偷偷塞了一块奶油蛋糕在我手上，一边悄悄跟我说：“我知道你最近不开心，是不是被阿姨说了？我妈妈最近都不给我买零嘴的钱了，这是我去邻居谢奶奶家帮忙给她的狗狗做小衣服换来的报酬，呶，都给你！”
我当时感动哭了，可不是最近爸妈嫌我胖么，减我的饭量，还跟笨丫头的爸妈通气，实在是太可恶了！更让我感慨的是，我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以前太不长眼了，笨丫头多好啊！要是被别人抢走了谁给我小蛋糕吃啊！
当然，这件事的结局是暑假我被强制与笨丫头分开，去了艰苦的乡下生活了两个月，不过，我和笨丫头之间建立起的深厚革命情谊岂是你们想拆就拆的？
日子安安稳稳地过着，两对长辈既觉得我俩又宅又不活泼，又觉得这样才让他们放心。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下，他们最常见的画面就是——
我撑着脑袋看《名侦探柯南》，笨丫头蜷在我边上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等到名侦探柯南快揭晓谜底的时候，笨丫头突然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然后给我看她的案情分析图，这时候啥都不用说，摸摸她的脑袋说一句：“真厉害！我都没想到呢！”然后留笨丫头一个人在边上荡漾就可以了，至于真凶到底是谁，反正也是人编出来的，管他呢！
我坐在饭桌上懒洋洋地戳水果吃，笨丫头在边上眉飞色舞地讲着她最近又做了哪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兴致勃勃的我偶尔还会戳起一两块水果塞进笨丫头嘴里，而她先是一怔，然后双手贴着脸唔噜唔噜道：“黄桃！”那反应可爱极了，百看不腻！
我在电脑面前玩单机走迷宫，笨丫头在边上哗啦啦地翻前些日子去打印的攻略，然后抬头指挥：“前面往左，有个宝箱！里面有······”那时候玩的是国产单机《仙剑奇侠传》系列，一到四都玩过了，五风评不好没有买，不过却玩了据说同一个团队制作的《古剑奇谭一》，笨丫头指挥，我在游戏里满世界乱窜，两人配合默契，偶尔有些分歧，笨丫头梗着脖子来一句：“我看攻略还是你看攻略呢？”我马上摸着鼻子缩了回去。不知道现在游戏出到几了，唉······
我们的生活单调不复杂，简单却又不乏味，两对家长无比很放心，甚至有些得意，初中是最容易叛逆的时候，身为父母的他们总会担心自己的孩子有一天突然脱离自己的掌控，而我和笨丫头一直都是好孩子，乖得让他们无论在哪都能多一笔谈资。
高中之后，少男少女情窦初开，最印象深刻的是高一那会儿，有个漂亮的女生跟我告白，说想做我女朋友，耿直的我当时特别义正言辞地对她说：“同学！老师说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是不会让你做我女朋友的！”说完还神情肃穆地拍了拍那个女生的肩。
可后来，那女生每次看到我都眼神怪怪的，三年高中生涯，再也没有一个女生跟我告白过，听笨丫头说，她们普遍觉得，我长得帅，但我有病······
我是安全了，情窦初开的我还想清楚了，有病怎么了？笨丫头不嫌弃我就行了，以后大不了跟笨丫头过一辈子，反正，我那么喜欢她。
可是，到了高中，笨丫头那种又乖又安静的女孩子太受欢迎了，我时常觉得自己过着不仅要提防可能会分割我和笨丫头的友谊的女孩子，还得打击那些企图抢走我爱情的男孩子，真他喵的太心累了！
高三高考前夕，年级有个男生死皮赖脸地非要拉着笨丫头诉衷肠，说什么毕业就来不及了，你喵的说什么鬼话，明天要高考你丫的是不是存心要让笨丫头睡不好觉考砸啊？我将笨丫头护在身后，狠狠地一拳挥过去，那男生不甘示弱，上来也给了我一拳，我们两个迅速地扭打成了一团，笨丫头不知所措，忙上来拉我，边上又来了好几个同学将那个男生拉开。
笨丫头担心地看我：“阿临，你鼻子——”
我摆手：“啊？没事！我没事——”诶诶，眼前的笨丫头怎么变成两个，不，三个，欸，看不清了······
耳边听见笨丫头一声惊呼，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医务室躺了半天醒过来，正好对上笨丫头担心地发红的眼睛，我摸摸她的脸，上面还残留着水渍，有些愧疚，本来是想让她安安心心地去考试，现在看来，我反而搞砸了······
“我没事了，明天还要考试呢，我们快回去复习吧！你要好好考，我也是！考完了我们去老地方一起把时间囊挖出来好不好？”我笨拙地安慰着笨丫头，她听了不住地点头，我才松了一口气，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我迫不及待地拉着笨丫头的手笑道，“笨丫头，我的笨丫头，我们一起上大学吧！”
“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去上大学！”笨丫头连连点头，突然倾身将我抱住，“你刚才吓死我了！阿姨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你真的吓死我了！”她担心地抱住我，而我也我乐得伸手回抱住她，心里乐开了花······
高考那三天过得很快，我和笨丫头考完便被各自的爸妈接回了家。到家后，妈妈没让我回房休息，反而将一个纸袋推到我面前，我看了她一眼，以为她要给我什么惊喜，故意板着一张脸等我尖叫，所以轻松地打开来看，可我越看越慢，只感觉手中的纸张重如千钧，重得我都托不住它了，眼前一片昏暗，整个世界仿佛在我眼前旋转，深深的无力感在心头灼烧，那滋味，像极了爸爸常喝的二锅头滑入喉咙的感觉。
我猛地回神，手猛地将纸袋子扔在了桌上，那些白纸从袋中逸出，一张轻而薄的纸更是飘出了桌外，轻轻地摇曳在空中，最终缓缓地停落在脚边的木地板之上，我茫然地看着它，就像看着我的一生，没有丝毫预兆，就这样轻轻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