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尾声(1 / 1)
“佛爷在想什么?”二人驻足于城门许久,却不见张启山有进城之意。二月红此刻开口询问,却是将张启山思绪拉回。
张启山看着眼前城墙,“没想过,北平如此轻易便能拿下,城墙未遭半分炮火。”
“佛爷换个词吧,不是和平解放更为贴切?”二月红这般笑语,张启山亦点头附和。“你说什么,自然是对的。”
此刻正值冬日,朔风尚显凛冽。张启山却分明觉得心内似火。北平和平解放,离战胜之日不远。
二人缓行进城,城中熙熙攘攘,烟火叫卖之声不绝。行人匆匆,神色却是几多喜悦。随口同街边之人攀谈,一口京腔儿话顿觉亲切可爱。张启山偏过头,见二月红正盯着自己。“看什么?”
“你还是笑着好看。”二月红说,他又怎会看不出来,张启山此刻心内是真的放松许多,这种舒适,已是十余年未可得见。
“很久没看到,这么有生气的了。”张启山说,随手指向一处,“到时候,把这里买下,给你做梨园如何?”二月红看向那处,原是个戏楼,想来改建不费工夫,当下点头称好。
却见戏楼中行出一人,正是年许未见的小翻译。
“师父!”小翻译揉了揉眼,确定眼前之人正是自己朝暮思想多年的师父,当下高声叫道。二月红见到小翻译,凑近张启山,“看来这戏楼,佛爷是买不到了。”径自走到小翻译面前,“又长高了。”一句话却让小翻译红了眼。见此,二月红摸着小翻译的头,“进去说。”
张启山见二月红进得戏楼,并无招呼自己的意思,便也自行跟上。
三人落座,小翻译方才将这一年之事细细道来。原来去年,二月红觉得战事吃紧,自己要随张启山东奔西走,欲将小翻译送回长沙,岂知小翻译自行来了京城。凭着二月红教导,先是进了这戏楼,又得班主赏识。数月之后,班主急病,临走前将这戏楼给了小翻译。小翻译虽是临危受命,却到底还是将这戏楼维持至今。
“想不到,你也是个有本事的。”二月红有些欣慰,这孩子倒也不似他想象般软糯。
“师父,这次你来还走吗?”
看着小翻译神情中的期盼,二月红一句话让小翻译的兴奋更浓了些。“不走了。”他说。
接下来几日,张启山与二月红于城中寻得一处四合院,安置做了新家。二月红谢绝了小翻译请其接管戏楼的邀约,只答应有缘登台。
新家未以府邸命名,亦未悬挂匾额,看来普通不过。
两月后,传来渡江之胜,这场战事,终成定局。
见过不少文物,张启山最为惊叹,却是北平城的完好。中式建筑之美,于此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只是未曾料到,远方战局初定,却已有人探讨北平城内规划设施。张启山无奈只得与二月红多方查探,试图说服首长保持北平原有结构。
于是这数月,二人于全国各地奔走,多方对比,张启山将其想法一一汇总,二月红执笔写就北平城建设方案,却不料最终一纸驳回。
“你也别太难过了。”二月红见张启山眉间倦怠,终是忍不住开口劝慰。
张启山半晌未言,终是开口,“北平,保不住了。”他说,“日后,他们会后悔的,只是后悔也于事无补。”
二月红拍拍张启山的肩做以宽慰。他却也不能如那些人一般宽慰张启山,讲城市建设大楼高耸方是接轨现代云云,只因他清楚,城市的灵魂不在工业不在钢筋泥土,而在一砖一瓦,雕梁画栋。拆毁何止城池,拆毁是关于一个民族的记忆。
只可惜,保不住了。
“明日,你来听我唱戏吧。”张启山听到这话,应了声“好”。只是这好字,终究添了几分低沉。
张启山不是第一次听二月红唱戏,只是想来,正经在戏院里听二月红唱戏,却已经是近十年前的事情了。因而一清早便收拾停当,换上军装。待二月红扮相完毕,二人相视一眼。这一眼,恍若回到十年之前。
张启山眼角已有皱纹,鬓间亦染秋霜,仍是清爽利落,却不似当年桀骜张扬。二月红却放佛仍是老样子,这十年岁月似未留下痕迹,依旧眉如远山,眼似寒潭。
“走吧。”二月红勾唇一笑,张启山无酒自醉。
待至戏楼门口,却见人潮如海。
“看来你还是魅力不减当年啊。”张启山对身侧之人低语。
“那是自然。佛爷可要看紧一些,免得我哪日被人掳走。”二月红到底许久不沾舞台,此刻有些兴奋。这许多年陪张启山倒斗行军,倒让张启山有些忘记这人原是戏子。
等二人从后门进入,二月红略作停顿,施施然准备上台。
“还是师父魅力大。这些人听说师父要上台,大清早都来排队了。”待二月红走上台,小翻译向张启山吐舌揶揄。“佛爷可别做对不起师父的事。”
“不定谁对不起谁呢。”张启山说完,也不看小翻译神情,径自走到小翻译事先留的座位。正欲坐下,又似想起什么,越过排排座位,站到了戏楼门口。
只是张启山未曾料到,这一句戏言,日后竟成了真。
二月红见张启山于戏楼门口站定,微微一笑,点头示意旋即开口。这一次,唱的是《贵妃醉酒。》冰轮海岛,几杯薄酒,台上醉了贵妃,台下痴了佛爷。
一折戏完毕,众人尚未回神,台上已无二月红的身影。
“怎么不多唱些?”张启山问向二月红,此刻后者已卸妆,二人并步走在街头。
“明日是开国大典,你要早点回去准备。”二月红说的自然。
“你久未登台,应该多唱唱的。”张启山心下感动,却亦知二月红对唱戏之痴迷。
“又不是以后唱不了了。”二月红倒是无所谓,“可是开国大典只这一次。”
翌日,天色微亮,二月红为张启山扣上军装上最后一颗纽扣。 “时候不早了,走吧。”
却被张启山捉住了手。
待行至城楼下,二月红望向城楼,“要我陪你上去吗?”他说。
“算了吧,这城楼,不是好上的。”
张启山松开二月红的手,一步一步登上城楼,步伐缓慢坚定。
二月红隐没在人群中,听礼炮声、欢呼声和铿锵有力的宣誓声,听那一句“中华人民共和国今天成立了。”随着欢呼的人群,湿了眼眶。
抬眼望去,城楼众人,一眼便看见那个孤高自信的身影。
张启山,你愿河清海晏,今日,终见黎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