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戒烟(1 / 1)
清晨,二月红睁眼时,却见张启山正一动不动盯着自己。面前的阴影遮住了视线。正想转过头去,却听那人说,“昨夜不知是谁非要睡在外面,结果一夜未醒,害得我也出不去。”
二月红闻言白了他一眼,“我倒是未曾想过,如今衡阳陷落,佛爷还有这等好兴致。”
“偷得浮生半日闲,我的兴致,遇见你,一向很好。”说着,便又在眼前之人脸上烙下痕迹。
二月红推了他一把,他顺势起身。此时二月红才发现张启山早已穿戴整齐,见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二月红脸颊泛红。方才还说睡在内侧一夜未出,难不成这衣服是变戏法变出来的不成。
“二爷这是害羞了?”却听那人偷笑。二月红原本那句“你转过身去我要换衣服”便也没有说出。待穿戴完毕才反应过来,张启山绝对故意如此。见二月红有些羞恼,张启山又一次补刀“你若觉得吃亏,我脱了再在你面前穿一次好了。”
洗漱完毕走出房间,见两名日本士兵面无表情矗立,二月红却分明看见那二人耳尖泛起赤红。
行至院中,张启山抬手拂去二月红发丝一片落叶,却见那人神情怔忡,“想什么?”
二月红没有看他,轻启朱唇,“我在想,还能见到你,真好。”他说,一瞬间眼里的光芒似是初秋最温暖的亮色。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虽不忍破坏此刻舒宁气氛,二月红却知张启山绝不会就此放手。
岂料张启山此次确实真的放手。“就在长沙衡阳,他们不想放我们走,我也不想离开。”
“你不想离开?”二月红自是对此一万个不信,前线战事仍是胶着,衡阳眼下虽落敌窠,所幸衡山待衡阳民众还算不错,依张启山素来性情,定是要抽身离去的。
“不知道日本还有何打算,在这里看看总是好的。”
“你是说?”
张启山点头“我猜,他们可能要在这里建毒气工厂。”
“那你准备怎么办?”如果真要建立毒气工厂,此刻衡阳虽是风平浪静,但后续却不知会是如何。
“见一个炸一个。”
“我还以为,你因为此次援军未到有些心寒呢。”
张启山难得沉默,是有心寒。虽说早已预料不会派遣一兵一卒救援,但当果真弹尽粮绝,终是对上峰的无动于衷心有不甘。然而他深知眼前之人心中本无家国大义,若是此刻承认心寒,那人怕又要嗤笑自己,甚至能想到那人问“被自己拼死守护的国家抛弃,佛爷可是如愿了?”
片刻,张启山缓缓开口,“不管他对不对得起我,这是我的国家。国家有难,虽匹夫亦不能免责。”
二月红心知关于家国二人谁都不能说服对方,便也接过这个话题。幸而,张启山所要守护的国家,同自己所要守护的他,并无冲突。
“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张启山确是盯着二月红。
“什么事?”
“帮你戒烟。”
回到夏日飘雨,那时不知再见是何年月,甚至或许此生再见无期。二月红说完一句“下次见面,佛爷帮我戒烟吧。”便留下一个决然离去的背影。
如今秋色微凉,历经必死之局,张启山终于可以兑现承诺。
二月红平生只对张启山请求两次。第一次张启山拒绝,从此二人生生隔了三年光阴;第二次张启山应允,却是在尸山血海中九死一生。
“好”二月红想自己果真年纪大了,竟是愈发多愁善感。
衡阳城,新建的红府并不如长沙气派。不过一处院落改成,仿着北平的四合院建制。离衡阳指挥部一墙之隔。衡阳人只知这里住着二月红,那个在城头挂了白旗将衡阳拱手送于日本的二月红。前一夜,二月红一曲《无衣》勾起无数衡阳人死战到底的决心,却不料第二日衡阳城头便换了姓氏。
张启山来至红府,府门四周有几处晦涩视线,想来是日本监视的亲兵。却见门上,隐约有些许秽物,青苔绕阶,零星散落着蛋壳。
行至院中,却另是一番天地。关起门来,便是隔绝了尘世喧嚣。
“我原想你是阶下之囚,不曾想为人质还能这般随意走动。”二月红见是张启山确是有些意外。
“你”见张启山神情,便知他看见门外场景,心中颇有不快。“佛爷,他们说可惜我未竟全功,未能一死殉城,白白污了自己名声。佛爷以为呢?”
“活着,才能发挥更大价值。人死灯灭,不若留着有用之躯。”
“那就是了。若是行事皆求世人理解,那对百姓的要求也太高了些。红某行事,但求不负他人,无愧我心。”
张启山此时方知二月红是在宽慰自己,想想自己终是狭隘了。他既已看开,自己又何必拘泥。
“我虽是人质,他们也不敢太过难为于我。毕竟,若是我一个不痛快,不小心把横山杀了,那他们可就得不偿失了。反正我在他们手里,也传不出消息去。”
“那你这次来,是要?”
“帮你戒烟。总是欠债不还,我心里也是焦灼的。”
“佛爷!”副官本是在睡,听见隐约人声走出,那和二月红正在攀谈的,不是佛爷又能是谁?
副官扑到张启山怀中,忽而嚎啕大哭。张启山一下下抚着他背。半晌副官在张启山胸口停止抽噎,抬头将佛爷打量。见副官水莹莹的眼睛,张启山柔声道,“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听闻张启山此次前来是帮二月红戒烟,副官十分欣喜。毕竟,除了他,没有一人能让二月红放下戒备,全然信任。
“佛爷,日本人怎么会放你来?”
“我不过告诉横山,二月红嗓子被鸦片毁了,他想听全盛的二月红唱戏,自然得答应我过来。”
“横山倒是真的对我国文化有兴趣。”二月红听闻这般缘由,也是低笑。
“再有兴趣也是日本人。还是害死我们万余将士的日本人。”张启山对副官投去赞赏一眼,副官所说,正是自己所想。正是若自己说出,怕二月红会觉不快。
戒烟,不过两字。但当张启山将二月红缚于床头,亲眼见那人因烟瘾发作而抽搐不止,见清丽面庞痛苦扭曲,还是每每握拳,不能自持。
无数次,张启山都想解开床头束缚,甚至寻了鸦片想要递给他,却见二月红对自己摇头。眼神中有着祈求。
于是张启山再度狠下心来。
“佛爷”已是深夜,张启山立于院中,副官低声呼唤。
“副官,我对他是不是太过狠心了?”他问。
“佛爷。”
张启山摆手,“为了家国,我不肯舍药给他,同样为了家国,我明知险境仍求他应允幸子。我任由他被樱佐困于红府地牢,甚至任他做好必死准备。待他从地牢逃出,不待他稍缓一口气便将衡阳又交给了他。副官,被我看上,是不是太过不幸?”
“佛爷,这世上能入您青眼的,可不就二爷一个?佛爷,您说您推二爷入险境,或许对二爷来说,能被佛爷推入险境,也是十分开心吧。”副官开口,“在衡阳,虽说连日战火缠绵,但每多坚持一日,二爷都要抚着手中扳指,他虽表情浅淡,我却能分明感受到,二爷心中是欢喜的。”
不待副官再多言语,却听低低□□传来,张启山拔身向二月红卧房跑去。
副官呆立原地,终是回自己房间了。二月红的狼狈与脆弱,只能被张启山看到。
已是初冬。数月过去,二月红卧室房门,终是第一次打开。二月红行至门外,见副官正在扫雪。上次飘雪尚是衡阳战役,如今转眼经月已过。
副官听见门响,停下手中动作,见到二月红欣喜叫声“二爷。”
二月红较之之前又清减了些,除此之外,看来倒还精神。发丝未乱,衣衫平整。
“怎么,副官,对我的成果可还满意?”却是张启山从房中走出。二月红轻啐一声,脸上倒是一片红晕。未防止自己咬舌,张启山竟用唇齿相交,真真用心良苦。
三人落座。“陈垚将军已经逃出,日前来信,已到东北。还有王将军,已抵沈阳。陈将军,现在辽宁。”
二月红才知自己戒烟这些时候原来这些将领都已伺机逃脱。原来张启山打的是这般主意。有自己三人在,横山等人对其他将领的看管总要小一些的。这般逃脱也算容易。
“看来,这几月,我错过了许多事啊。”
“不急,这些事,我慢慢说给你听。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二月红想自己最近莫不是戒烟戒的精神有些恍惚,竟跟不上张启山思路。却见张启山向副官示意,副官会心一笑出去将房门掩上。
二月红此刻明白张启山所谓更为重要之事,斜睨他一眼。
张启山倒是不觉有何不妥,“不似二爷风流,我第一次可是给了二爷的,二爷不愿负责?”
“丫头……我没碰过她。小瀛洲……我也只是坐坐罢了。”
听到这话张启山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二月红是在向自己解释。
春宵苦短,不可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