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真的,欲雪这边的气候真是恶劣,我走得不远,大风卷着雪,直往我脖子里灌。再走几步,大雪乱舞,这周围就几乎看不清什么了。
我忽然想起昔夜拦着我的那下,他是不是知道今天的雪大成这样子,几乎寸步难行。尴尬地回头,周围也看不清什么,很糟糕地,我迷路了。
真是蠢,这样都能迷路,我真是废物。
肯定是不能等在这里坐以待毙的,就这样站着,一刻钟也能被冻死。我大致按着来时的路线回去,路看不清,我只能瞎摸。
雪很大,路也挺平,这样走起来也挺安全。我一步步地往回挪,就算挪不回去,走着也不至于太冷而被冻晕过去。
背后有什么东西呼吸的声音,我皱着眉往回看……
三尺距离,一只雪狼,睁着它嗜血的猩红的眼睛看着我。
热血冲上脑门,心跳到了嗓子眼……“啊!……”我尖叫着往前冲,完全管不着路不路的,蜷成一团往山下滑,后面的狼紧跟不舍,看着我,饥渴的眼光露出少有的凶残。
我往山下滑,石头颠簸,震得我肺都要出来……面前一处断崖,我惊了一身冷汗,想抓住什么停下,但周围光秃秃的,连根枯草都没有。
眼看着就要冲下断崖粉身碎骨,我尖叫着,手扑在周围,将刚落下的雪拍起来,舞成一片。
最近犯太岁,犯太岁!总是不经意就把自己的安危赌上,从云枫杨到木亚都再到这只狼……悲催啊!这几天真是过得心惊胆战。
即要滑落下去,我的腰被什么搂住,下滑的趋势停住,然后被抱着往上走。我紧紧抓着昔夜的袖子,吓得要哭出来,“别往后走,那里有只狼!”
昔夜似乎抱不动我了,轻轻放下我,就地坐在一处裸露的石头上,咳嗽两声,“没事。”
我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刚刚跟他说了那么狠的话,还跟他赌气跑了出来,现在他病得如此严重,还要出来救我……我心里暗暗地骂了自己一顿。
“她是我妻子,你不能动她。”
昔夜朝着那雪狼扔了一块肉,雪狼衔住,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我,面色凶狠。
“回去。”昔夜摸摸它的头。
原来昔夜认识这家伙啊,这家伙还这么听他的话!昔夜让它回去,它便乖乖地叼着那块肉往回走,边回头边念念不舍地看着我,最后狠下心,长啸奔离。
看见那只雪狼终于走了,我松了一口气,站在昔夜旁边,转过背去,也不说话。
昔夜咳嗽得很厉害,我再也忍不住,过来拍他的背,“既然这样,就不要出来了,你病得这么严重,这么冷的天,出了事怎么办?”
他伸手过来拉我,将我的手握在他手心里,对我的手呵气以取暖,我冻僵的手渐渐恢复过来。
他将我拉在他怀里,紧紧抱着我,把下巴抵在我额头上,“笨蛋,你跟我赌气,我就真的不管你的死活了么?我是很生气,可是我也知道你那是气话,既然这样,我何必还当真……咳咳……”他握着拳头掩在嘴上,咳得不停,还是在跟我解释,生怕我生气似的。
“穿夏,那三年,我不是因为气你与幽木羽成亲才不管你的……咳咳……那时候,无恨草和两重天在我体内不稳,我不能动情不能动怒,而每次看见你,我便是锥心地疼……咳咳……那三年,我忙着解毒,忙着控制它不让它在我体内蔓延……咳咳……所以,所以我才没去找你……不是,不是因为生气,我待你,一直……一直如初……咳咳……”
我哽咽不成声,捂着他的嘴,“你休息会儿,别说话了。”
“我知道,我是一时气话才说的,我知道你不是不理我。你若不理我,恐怕那时我就尸骨无存了……我只是,我只是气你与寂心,才说的那些话……”
我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流在地上,“我也知道,你是因为她用你师父的性命来逼你……我生气,不过是因为你一直瞒着我,那么多事,你独自扛着,猛地让我知道,我又怎么能接受得了?”
昔夜伸手帮我拂去了眼泪,声音很轻,很没力气,“我不求你原谅,这三年,我一直在恨自己的优柔寡断。连我都不能原谅自己,我怎么能奢求你原谅……咳咳……只是,我只想……”
“我没恨你,真的。”我很认真地看着他,“我只是,只是因为现在的情况不能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地跟你走,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我抓着他的袖子,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我不能像以前那么自私,对其他不管不顾,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就好,其他的都可以抛弃。你现在这样,你能好好地跟我成亲吗?”
他不说话,转头去看面前的落雪。
“昔夜,你当时把火炎石给了天风雪,余下的灵力根本不能解你身上的毒,可是你骗我说你没事了。媚骨心那件事也是如此,你竟然用不离花去压着它不让它犯,你明明就知道,不离花与无恨草相冲,混着这么多药,直接将你筋骨冲散,看你现在的样子,比当时天风雪只有过而无不足。”我声音沙哑,混着大雪,眼泪不住地往下滚,“昔夜,你听我的,好好养伤好不好?我保证,我保证等你这些毒都清了后,我好好地再找机会与你相逢。相见太易,相爱何难?最怕的就是相守,你这样固执,连活着都是奢侈,我还有什么机会跟你谈天长地久?”
昔夜笑了一声,“穿夏,你这样的,相貌平平,才艺平平,你觉得以后再见到我,我还会对你念念不忘吗?”
我愣了一下,抬头去瞪他,伸手掐了他一把。
“看不上拉倒!你以为我稀罕你啊?一天到晚就臭屁,你算是什么货色!我身后的那些莺莺燕燕,哪一个不比你强比你好……唔……”
他低下头吻了我一下,笑得轻松,“对,你身后有云天河有云封崖有幽木羽……不过,如果我要是真出事了,你就不要随便说说,他们几个人中,你真的该选一个的,他们中,最好的就是……”我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少有的怒气,“什么叫你出事?你怎么可能会出事!”
许是我这一巴掌的原因,昔夜咳嗽地更剧烈了些,我慌张地拍拍他的背,皱眉眉头道,“是我下手太重了,我不该……”
“没,没事……”昔夜话说不出来,反倒喷出了一口血,溅在雪地上,到处都是……他喷出一口血后,伤势更严重,本来以为可以止住,没想到他却咳得更狠,时不时地吐。
我从没看过还有人可以吐这么多血,我更没见过昔夜这么狼狈的样子。他虚弱地扶在地上,嘴里的血不住地往外流,像决堤了的河。
我嗓子堵得发慌,伸手封住他几处大的心脉,厉声道,“你到底是伤得多重?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咳咳……没事,真的,没事……”他气若游丝,靠在我身上,“别,别说话,我休息休息一会就好……咳咳……”
我搂着他,朝天上扔了一个烟花散,但愿影无双他们看见可以赶过来,昔夜伤成这样,他们一定知道原因,手里应该也有些药,能护他一时心脉。
昔夜握着我的手,露出一个惨白的笑,“穿夏,好像很久没听你唱歌了,以前你总是那么欢快,现在,你也那样唱首曲子给我听好不好?”
“我哪里能唱的出来?你都这样了……”我声音嘶哑,语无伦次,捂着脸不住地哭。
他靠在我肩膀上,气若游丝,奄奄一息,我好怕他就那样睡着了,这里睡着会一睡不醒的……可是我唱不出来,我嗓子哑了,我连话都说不出,哪里会唱什么歌?
“你别睡,你起来……”我轻轻拍着他的脸,那张俊美的繁花一样的脸,那张我由始至终迷恋到极点的脸……我哭着,“昔夜,你要是死了,我就嫁给幽木羽,他们三个中我就要嫁给最恶的那个,我要把你从坟墓里气得爬起来……”
昔夜咳嗽了两声,手抖了一下。我觉得这话有用,至少说能刺激他一把。
垂着眼,看见他腰上坠着的那管箫,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昔夜,你别睡,我吹曲子给你听好不好?你想听什么?……”
我手足无措地拿着他的箫,擦了一把脸,将泪水拂干,“就吹《欲雪许月》好么……”
我举起箫吹着。箫比笛子的声音低沉得多,幽咽凄凉,吹起来悲伤得很,我不自觉地泪如雨下。
如此忧伤,如此悲凉,如此心思沉重,如此撕心裂肺。
“且问山水有何怜?似我之忧绵绵不绝,如我之苦凄凄不休。奈何不曾见明月,诉相思,长相忆,别离无归期。”
“扬扬问苍天,夜来风可寒?欲说还休,过往红尘乱心头。欲雪难清风,水月飞花留。红尘苦,相聚难,且诉钟情于明月,寻郎未曾有佳期。”
一曲作罢,我再也没有吹下去的欲望,哽咽不成声。
曲子停住,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长空,像极了心肺摧裂的凄厉。我惊讶地抬头,那青鸟盘旋在我头上,脸色萋萋,眼光朦胧,像是要滴出血泪。
它停在我肩头,看着我手上的箫管,若有所思。我立马明白过来,举着那箫又吹了起来。
吹的是《云浮十二月》。
“首阳听雪,绀香望雨,莺时的草儿槐序的花儿啊,我听见鸣蜩的虫儿”吱吱“地叫唉,季夏可以归家哟!”
“兰秋风归,南宫雁回,菊月里的黄花遍地哟!子春里的大风”呼呼“吹,葭月里望,冰月时节郎可还回呀?”
吹完我转过头去看它。
它笑了。
我呆若木鸡。
“卧槽,你怎么能笑呢?我等了你这么长时间就是要你的眼泪,你特么竟给我笑!笑什么,这曲子有这么欢快吗?”
事实上,我确实把这曲子吹得很欢快。过了一会儿,那青鸟自己唱起了歌,歌声仿佛能将这欲雪深山沉睡的景物唤醒,从来没有过的动听。
天籁之音。
“折枝繁华,将风流染成话,浅笑低吟,把相思轻放下。软履素带,歌舞中消散的年华,江水依依,道不尽山长水远的牵挂。”
“纵天南地北,任鸿雁高飞,长路浩浩终是寂寥,水阔舟起,风舞云寂,歌声消散在天际,呀咿咿。”
“寂寥的声音里有相思轻寂,长雁远去的往来梦里,常听见你的笛音。一曲离殇在歌里,我当做听戏。若所有人忘记,长歌依旧在,荡荡云际……”
它唱的是,雪扬的《歌者》!
原来它是认得雪扬的,它唱得凄凉,眼睛里有悲伤隐隐作痛。提溜着眼睛,看了一眼躺在我怀里的昔夜,它又凄凉地叫了一声,伸头去啄他。
我吓得去抓青鸟的脖子,将它往后拖,掐得它舌头伸得老长,又凄厉地叫了一声,绝望地看着我。
昔夜咳嗽两声,握住我的手,气息奄奄,“青鸟,以前喜欢伴着母亲唱歌,所以,它认得我……咳咳……没事……”
我放开青鸟,垂着头去玩衣角上的穗子,它已经褪色了,泛着一股无力的苍白。
我拿起箫重新吹了起来,还是雪扬圣女的曲子,《相思引》。
“相思引,愁绪难定,北风不静。眉目新,不是君,辗转旧心情。我自沉静,青发鬓,绕指一晕晕。黄灯孤影,对窗如临镜,瘦人影。”
“素颜青丝,孤独成了病。长发枯颜,相思成了瘾。便是惊天人临水花影,是你忽视的曾经。既是繁华旧人容音,不是你放不下的颜影。”
“相思引,人难定,憔悴风不定。独对镜,不寐人,恍恍青衣影。抬眼举手投足的记忆,恍惚不明。便是红颜倾城影,你忽视,渺茫茫无回音……”
青鸟立在我肩上,垂着脑袋,泪眼朦胧,随时都要哭出。我伸手摸了摸它脑袋,叹道,“你认得他是么?他就要死了。传闻里,遇见你,悲伤之事不绝,是不是就意味着,他救不活了?”
它把头靠在我头上,又转了转脖子,摇摇头,道,“不是。”
“不是吗?”我伸头,看着它眼睛,“你的眼泪可解他的毒,你流一滴眼泪给我好不好?”
它垂着头,看着昔夜,泪水积在眼眶里打转,始终没落下来。
我叹了一口气,提着箫,继续吹。是雪扬圣女对镜梳妆回忆当年鸿蒙必烈带她游玩所做的《夜风凉》。
“夜风凉,长廊长,街灯却上,微彷徨。月光漾,琉璃窗,眉眼缱绻,羽衣裳。长诗添一笔,落款印泥香,步摇响,自相忘。描眉上红妆,对月人影长,长别久,莫思量。”
“纤指拈杯合欢一盏,豆蔻丹砂,几重檀香清浅。袅袅柳腰长发两肩,舞袖霓裳,多少是非恩怨。”
“离人恨重,白首可想见?惊才绝艳,谁人还在拨琴弦?漫漫月光凉,晓风扬,花影敲窗,花市灯如昼,软红香,长街未央……”
吹得我也落了泪哽咽声不止,再没力气继续下去。
青鸟扬着翅膀在天空转了许多圈,一身碧色,舞在大雪里,别样地动人。许久,它停落在我肩上,凄厉叫一声,伸出头,在我掌心落下一颗泪,是一颗琥珀色的珠子,与昔夜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
我欣喜地将那青鸟泪握在手里,低头去叫昔夜,碰及他的手时,心像掉进了冰水一般。
他的手,何曾这么凉了?我伸手去把他的脉,脉搏弱到我不能找得到,他的呼吸也轻得几乎找不见。我惊得发慌,赶紧给他渡真气。
昔夜,但愿你没事。若你无碍,那么,即使相忘于江湖,我也愿意。
夜风寒凉也好,相思难耐也好,只要你活着,那比什么都好。其他的,我都不介意。
待你吞下这青鸟泪,所有过往,与我再无相干。红尘漫漫,但愿你在高处不觉寂寥,也望那烂漫江山,你一人不觉凉寒。
我与你重逢也好,擦肩而过也罢,都是后事,均放两边,不提,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