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争执(1 / 1)
寒峭宫里的人,大多被谴走,余下一些老弱病残,再争不了宠的人。
听看门的阿嬷说,赤薇,那般轰轰烈烈的女子,也在花荫的那一次灾难里受到了牵连,连带着被赶走,却一口气咽不下,在城门口撂下话,正午的太阳照在她发红发烫的脸上,那女子的红衣更显风华与妖娆,她手指苍天,傲笑着对站在城墙高处阴影里的影无心,“影无心你个生在泥沼里的妖妇怪物,你等着这明月天日出现,照在你腐朽不堪恶毒狠重的灵魂深处,你会知道,什么叫做你不配!鸿蒙昔夜不会爱上你,你做得再多心思费得再狠,你也不会得到他任何的真心!”
后来,她没回逆月世家,在回家的路上下落不明,至今杳无音讯。大家心知肚明,却都没敢说什么。昔夜未曾对影无心的行为有任何干涉,任她呼风唤雨只手遮天。没有人愿意招惹她与自己过不去,便也对此装作没看见,闭口不言。
我躺在寒峭阁的床上,寒峭阁远离尘嚣,保护地也算完整,不像云影阁一般面目全非。月光又透着窗子打在屋子里,满满的清冷。鱼缸里反射着柔软的静谧的光,那些金鱼似乎也大了一些,安静沉睡在那里,不管外面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种宁静,恰似一年前,柔美安恬。
灯火都熄了,再不像一年前的灯火通明,等那个高高在上的昔夜王。这里的花开花谢,竟也是停了,无人问询也好,轰轰烈烈也好,这里的清冷,超过它以往的任何时候。
这样也好,清幽的地方,我住着舒心。
半夜,一个黑黑的影子吊在我面前,也没带面巾,冷冰冰地看着我。
我说,“滚一边去,你裤子脱了我都没感觉,你这样直勾勾看我我也不会心动半分。”
影无双“嗖”地飞下来,面红耳赤,抓抓脑袋,“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就是看看你睡了没?”
“没睡,睡不着。”我转转眼珠子看他,“昔夜不在,要不,你陪我睡?”
他又往后退了退,“没……没……不不……不是……”眼睛里的恐惧尽收我眼底。我瞪他,“胆小鬼,你有你妹妹一半的胆子就好了,不就是个绿帽子吗,昔夜都不知道给我戴了多少次了,我这才问问你,还什么都没做,你就吓成这样,什么个样子?”
他头一昂,义愤填膺地,“她可不是我妹妹,不过是名字像一点而已。再说了,她真名也不是什么影无心……”罢了看看我,“你还是生主子的气?”
我说,“没有,只是看影无心不爽,昔夜又任她为非作歹,在她手上的人命都不知道有多少。看那女子眉清目秀,竟然这么狠,不太爽。”
影无双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在喝,白了我一眼说,“那您就不能为主子想想,她是欲雪的大公主,现在欲雪几乎就在她手上,主子需要欲雪,当然得照着她的意思,说到底是利用人家,主子心里也过不去……”
“寂心?果真是畸形的人。”我坐下来吃点心,看着影无双,“那你知道她害花荫的事么?”
他摇摇头,“前几天才或多或少地才知道一点,按着寂心的意思,她的事,不关水月的话,我们无权过问,主子默许的。不过几天前,似乎也从一些人嘴里听见一些……”他惨白着脸,“是过分了。”
我说,“你也知道过分?花荫也算是你们水月的王后,哪里不关你们水月的事了?”
影无双垂着脑袋,欲说不说,最后又看看我,“可是,姑娘,你知道花荫公主又做了什么事,才会让寂心公主下此狠手吗?”
我“嗯”了一声,“寂心想害人还要理由的么?”
影无双惨淡笑笑,杯盏里的茶已经凉了,他浅浅地喝一口,“寂心,杀你是不用理由,但是她也从未把云花荫放在心上,云花荫不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她是不会出手的。”
我皱着眉头,“她做了很过分的事?”
“姑娘知道寂心公主从小在什么环境下长大是吧?”我点点头,寂心母亲不得宠,好不容易生了个孩子又是女儿。她对这女儿非打即骂,寂心失手将她母亲刺伤,便被丢弃到了欲雪的崖墓里,任着她自生自灭。
欲雪的崖墓是什么?欲雪所有人的尸体,都放进了那座巨大的陵墓里,四周密封黑暗,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在那里待了一个多月,更不知道靠吃什么活了下来。周围都是悬崖,又是堆得高高的腐烂了的死人尸体,陵墓里全是腥臭,还有寒气与尸毒。
再后来,昔夜出山打猎时,听见了小声的求救,打开那陵墓的门,看见里面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周围是七零八落的残肢血块,小女孩的身上也裹着满是腥臭的尸体的衣服。陵墓门推开的那一刹那,她看见了恍若天人的昔夜。自此,昔夜是她的救命恩人,更是梦中情人。
寂心回了欲雪王室,在复杂的后宫环境里求生,渐渐学得圆滑,她学得一身好武功,更是心思缜密,最后以欲雪大公主的身份,成了欲雪最重要的掌权人。
我点头,“她是在泥水里滚打的可怜人,可是,她可怜,就非要把自己痛苦与恶毒,也要让别人承担么?”
影无双浅浅地喝着茶,摇摇头,笑笑,“姑娘也知道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幽魂?那时在陵墓里,寂心就身染寒毒,所以身子也被寒毒所染,终年对气温无感无惧。”
我哦了一声,想起昔夜说她不怕冷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不忍心她受冻要为她买衣裳,却被她怒斥,现在想想,一部分是那时候我不了解,另一部分就是我那时太犯贱,把热炭火往别人的冰渣子里放。
“花荫公主看那影无心终日黏在主子旁边,心里咽不下气,就着冰花石头的碎渣冲了茶,偷偷给寂心喝了。您也知道,寂心已经寒毒入骨,这一喝,出了事。”
我回头想想,不屑道,“又没出人命!”
“没出人命,只是冰花石头至寒,又混着红花茶,寂心公主喝下去就犯了病……”我垂着眼,“犯病?她什么病?神经病。”
“至寒至冷侵身至肺腑,寂心公主的心肺肝脾五脏六腑,都冻伤。若不是主子还留着些火炎石头,就着热扶草滚了水给她喝,寂心公主,现在也不知是什么光景。”他把茶放下,添了一句,“五脏六腑心脾都受了伤,当然,也就是,寂心公主再不能有身孕。”
我握着茶杯的手抖了抖,有些沉默。
许久,起身沏了壶热茶,放在影无双面前,才出了声,“是。”
他自己倒杯水在喝,我继续拿眼白对他,“对了,你跟那影棠姑娘怎么样?我可是听说那姑娘追你追得紧……”一边调笑一边将刚刚的话题引开。
是,我知道花荫是惹了寂心,可是我并不知道她一开始就下了狠毒的心思,她与我说的也只是顶撞了寂心才得的惩罚。终究有些事她不愿意提起,既是往事,两位又都受了惩罚,这些事也该过去的。昔夜与其他人一直被蒙在鼓里,也不能全怪他们。只是,要我冰释前嫌装作什么都没事,那也是不可能的。
影无双喝了茶要走,走的时候又看看我,看看我又不走,我拿脚踹他,“你走不走?不走我叫非礼了!到时候你受罚不说,那位影棠姑娘可要伤心了。”
他也转转眼珠子,“那穿夏大姐,您真的要住在寒峭宫,不回水月楼?”
我朝他屁股踹一脚,他跃上了屋顶,倒挂在屋顶上,把脑袋对着我,“可是,姑娘,我是说真的,别再跟主子闹脾气了,他心里不太好受,我很长时间没看过他失态了。上次看他暴跳如雷,还是去年重阳节吃螃蟹的时候。主子对您是真好,您就不能放下脾气跟他道个歉吗?”
“我没错,干嘛要道歉?”
“你不道歉,主子那样的脾气也不会道歉的,这样僵着也没好处,便宜了小人。”他仿佛很不屑的,“况且,你又不是没有道过歉,以前不是巴巴地成天黏着主子吗,也没见过你这样认真过……”
我一拳头爆在他脑瓜壳上,他怪叫一声,“你这人,现在出手是越来越狠了!主子真是瞎了眼!”
我叹了口气,“无双大哥,我不是想跟他闹脾气,只是有些事我真的看不惯,他触碰到了我的底线,你知道的,我讨厌杀戮,更讨厌毫无理由地剥夺别人生存的机会。”
“可能你们觉得弱肉强食,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上天让我们活下来就是一种慈悲,为什么我们非要亲手毁了这种慈悲,最后再把自己送到毁灭的路上?”
看看天上的月光,无声地笑了,“我不是在讲什么大道理,只是,当年云浮的一切都历历在目,而现在,它又要重现,你说,我会眼睁睁地看着么?”
摆摆手,朝他,“我静一静,你走吧。”
他飞回屋顶,过一会儿又吊下来,我伸手要再给他一个拳头,他面露难色,“不是,姑娘,您还是回去一下吧。”
我就奇了怪了,这影无双是怎么了,不停地要我回去回去,我瞪他,他叹了一口气,“刚刚听影棠说,寂心公主端着一碗甜汤送给了主子。”
我说,“哦。”
“她从没下过厨,好好地送过去甜汤,您就不能想想么?”
“想什么?”
“她在火荼那里学过手艺,会用药……比如,无色无味的……媚药……”
我转过头,一巴掌巴在影无双脑袋壳上,“卧槽,尼玛的不早说!”
幡然醒悟过来,穿上鞋往外冲。
我确实没想过这个层面,影无双一直催着我去见他见他,应该是影棠一开始就跟他泄露了这个消息……我去你二大爷!好你个死妖妇寂心,你特么要真是把昔夜给啥啥了,我就用你对花荫的那一招,找一群人把你圈圈叉叉,连带着把你欲雪的亲人也圈圈叉叉!
人过留风,无影无踪。
——分割线——
长世欢之影无心
我是处在最黑暗角落的人,
满身血腥恶臭。
我深记得你在成山尸骨里伸手,
说,跟我走。
从此,我在你身后,
你在,我不走。
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