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问（1 / 1）
未时一刻。
屈平再次在书房见到怀王的时候，怀王已经整装待发了。
虽换上寻常人服饰，怀王依旧一派帝王之相。
“万事俱备，只欠灵均了！”怀王看着眼前这人，再平凡的衣物，也遮不住那人由内而外的坚定与高洁。他不无得意地笑道：“走吧！”
屈平诧异道：“没有其他人跟随吗？”
“要那么许多人干什么！”
“可是，万一……”
怀王不耐道：“没有什么万一，莫要再啰嗦了，快走吧！”
屈平急道：“正则知君上定是有要事才不得已亲自去城里，可是君上安危乃重中之重，如果……”
怀王不想听他又讲什么大道理扫了兴致，而且张口闭口“君上”让他心烦气躁，敷衍道：“你放心好了，暗中自由人保护。”
“此话当真？”
怀王气道：“那还有假！”
屈平似是松了一口气，二人便一同出宫入城而去。
二人走在城内街上，宛如城中富贵人家的公子。
屈平左顾右盼，也没见到有貌似暗中保护的随从，难道隐藏的极为周全？
只听怀王道：“整日在宫中也是闷得很，偷得半日，在城中体会寻常人生活，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屈平喜道：“君……老爷，若是您想时常体察民情，多派些人传达便是。”
“你道那些人会说实话吗？”
“这……”
“还有。”
“嗯？”
“不要称呼我为‘老爷’，叫‘大哥’就好。”
“那怎使得。”
“怎使不得！你当这是在宫中吗？对我还那样毕恭毕敬，岂不是吓坏了旁人，哪里还有‘微服’的乐趣！”
屈平与怀王在城内街道走了这许久，也渐渐放下心中包袱，不愿扫怀王的兴致了。
“正则照做便是。”
怀王大悦，二人便如兄弟一般，在城中携手而行。
只见城内百姓，或沿街叫卖，或携手赏店，或大步疾行，或街边吃酒……虽是一派安居乐业景象，但也不难看出，连年战争让他们的生活疲惫不堪。那叫卖的是弯腰驼背的老汉，疾行的那人双目无神，吃酒的也一身油污，只有那赏店的二人，看似衣食无忧。
怀王心想，看来变法之事刻不容缓，灵均的“美政”若能实现，那是再好不过，只是……
只是理想终究敌不过现实，这点灵均却是绝不肯相信的。
“唉。”怀王想到此，便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屈平似是理解怀王为何叹气，诚恳道：“连年战争，百姓苦不堪言，但还要为生存奔波，正则穷尽一生，也要为实现‘美政’鞠躬尽瘁，只愿百姓安乐，大楚永存。”
只愿百姓安乐，大楚永存。
怀王无言。
二人走过大街小巷，来到城边的一个大湖，一眼望不到尽头。只见湖上波光粼粼，清风徐徐，岸边青草依依，春意盎然。
怀王走过去，泰然坐在岸边青草之上，眺望湖面，波光映在眼中，更是熠熠生辉。
待屈平走近，怀王便躺在那青草地上，屈平也坐在怀王身旁，望着那湖面，耳边只有风声、鸟声、呼吸声，仿佛一切都静止了，时间也停下了，整个人都融进了这湖水、这草地、这呼吸之中……
怀王缓缓道：“此生怕是在无今日之景了。”
屈平此时也不再拘谨，闻言也随即倒在草地上，开口道：“风景无一日能够重复，但只要时时感受，便每日都有美景。”
怀王不理会屈平所言，自顾自说道：“若此生再无今日之景，多活一日也是多余。”
屈平虽觉怀王之言未免夸张，但也不去辩驳，全心全意享受此时此刻的阳光和大地。
远远望去，湖边的草地上，安详地躺着两个男子。年长的那个眉宇轩昂，两眼微眯，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年少的那个眉清目秀，双手搭在腹胸之间。任谁看了，都不忍心去打破那和谐宁静的画面。
屈平忽听到耳边响起了悠悠的楚歌，那是怀王在轻声哼唱，他闭上眼睛静听。
那是楚国祭祀云神云中君的歌曲，怀王哼唱起来更是威严肃穆。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
览冀洲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唱罢，怀王望着天空中飘着的片片白云，缓缓问道：“那云中，真的有云中君么？”
“嗯。”
不一会儿，怀王又哼唱起了祭祀太阳神东君的歌曲，这次的歌声俊逸潇洒，风流不羁。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
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
羌声色兮娱人，观者儋兮忘归。
縆瑟兮交鼓，萧钟兮瑶簴。
鸣篪兮吹竽，思灵保兮贤姱。
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
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敝日。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撰余辔兮高驰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唱罢又反复呢喃“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叹道：“东君青衣白裳，弯弓直指天狼星，以北斗为勺，饮月上桂浆。可这世上，谁能如此潇洒随风而上，谁又能神机妙算，定了江山。”
等了片刻也不见屈平有任何回应。
怀王偏过头，只见身边之人面容如湖水一样平静，呼吸浅浅，竟是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