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不夜之天（七）（1 / 1）
疤面兄弟二人最近有些背，他们原在杭山上落草为寇，谁知两年前寨子被朝廷带兵缴了，惟独两人逃了出来。正另谋生计时，遇见了玄教杭城分坛的老大叶缪，三人一见如故。
玄教在江湖上默默无名，听叶老大说，总坛设在华山上，凡夫俗子去不得五峰。教主武功盖世，四大长老各有千秋，图谋多年如今终于可以一展宏图。二人听叶缪言下之意，简单概括就是曾经玄教穷得只能待在山头上，现在不知为何教主突然有钱了，他们正广招人手，欲奠定千秋万代的功业。
叶缪一番慷慨激昂，他们二人便豪情壮志入了教，手上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在偌大杭城找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孩子。他们自觉大材小用，叶缪细细叮嘱道这孩子从华山总坛来，轻视不得，颇有手段。
老大似乎并不太信他们二人，这孩子在教中究竟什么身份，为何要找他，都不曾明说，只讲他每日都要饮血，他们可从这条线索上找到人。疤面二人盘算得立功，于是应承了下来。
他们在杭城也是地头蛇，怎会找不到区区一个小孩子。果不其然，在道上打听了番便得到消息，有人每隔三天买一次血。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中介黄三娘，黄三娘也不知买主是谁，他们几番威胁后才说出了交易方式。
疤面兄弟候在放血的竹管处等，不久见一身形削瘦矮小的丑陋男子取走血竹管，他们使了眼色立刻跟上去。谁知道三拐两绕，那人就不见了，他们这才明白对方也是练家子，功夫恐怕比他们高得多。
之后他们再去找黄三娘，黄三娘也早避了风头躲藏起来，二人因失了线索和手段也不敢轻易联系叶缪。这样过去许久，两人才惊觉，自己就这样被人放空了。
虽说入了教，可他们对玄教根本一无所知，本想通过此事立功，却只证明了二人无能。叶缪在他们之外未必没有广招别人，光凭此事就可以筛选出真正有本领的家伙来。二人想通此节后，莫不挹郁难平，但又技不如人，只有作罢。
谁知峰回路转，那丑陋男子竟有日反回来找到他们二人，一听这男子说话，便知年幼还未变声，多半就是那孩子。他们心中狂喜，又见他出示了一枚令牌，道自己是东长老的弟子，要他们每日奉血，不得有误。他们连连答应，相约了时间地点，眼见那人几步后消失，自知追不上，方才联系叶缪。
叶缪听了来龙去脉，夸他们做得很好，教主自有奖赏，还让他们按那人说得做，其余的教中自由安排。此后他们二人就专门负责给那孩子送血，再无旁事，每每问叶缪，叶缪笑着安抚他们一道，赏些银钱，只说静待安排。
如此一年多的功夫就荒废过去了，杭城最近有件大事——无双公子来寻弈兮古僧。许多人瞧着热闹，就见更热闹的事来了，无双公子在东郊大榕树下摆棋局。
疤面兄弟与叶缪在酒席上提起，叶缪说这也不难猜，多半是无双公子身边那位好友风声夜晓，查到弈兮古僧好棋，才设了局待人来。与其大海捞针找一个人，不如要人无论如何都不得不来。
他们咂摸不出来其中计较，倒是爱看热闹，江湖人谁不爱热闹，凑了三层三的人墙去凑了三层三的人墙去，顺手赌上了几局。没料想到，竟见那丑陋男子也去与无双公子下棋，还一连好几日，天天都去下棋。
这孩子年纪轻轻，功夫不浅，手段也多，人神出鬼没，他们与之接触了快两年，很是忌惮。难得见到对方如此大摇大摆，他们想了想，还是多跟没错。此人对叶缪来说挺重要的，每隔一阵时日，叶缪就亲自来过问他的情况，他们若能发现些别的，说不准就可以立功。
跟了约莫二十几天，叶缪又找他们二人吃酒，酒席上介绍了一个白面书生。叶缪说这位是文青，也是从华山来的使者，疤面兄弟注意到叶缪没介绍文青在教中的名衔，显然文青对此亦不甚愉快。
叶缪找他们来，是令他们二人给远道而来的文青使者接风，未来几日陪人尽下地主之谊。这边先按下不表，又看太岁下完棋回到不夜天里，白日下午睡醒了的姐姐妹妹们坐在堂中品茗闲聊斗牌打麻将。
见到明月回来，有人听巫马提起她去与无双公子下棋，纷纷起哄问她，无双公子如何如何？真如传闻中那般天仙谪人世？此人虽好，妹妹可千万别动了凡心云云。
相处许多时日下来，不夜天的人精儿亦知晓，明月是不同的，她能出去，别人是万万出不去的，出不去的想出去，出得去的却要留下来。鸨妈妈与花魁大人都纵着她，她也确实不同于旁人，一双桃花眼睨你，饶是再身经百战也要化成春水来。
此刻明月枕在巫马双膝上，她实在是太懒了，所幸天性还聪颖，不然可不成器。她生得美，五官其实并不多么柔媚，可神情看来特别缱绻动人，能教人直生出魔障似的。听她们细碎讲，太岁笑了笑，他想起那人素净洁白的一双手，说：“他那样的人才该来不夜天，能教你们都没生意做。”
她真的是一个没什么常识的人，姐妹们听他讲完，全都捂嘴细细笑了，她还有些莫名的模样。笑了差不多半晌后，飞雪才不客气地讥笑出声，道：“无双公子怎么会来烟花之地？你当他与我们一样，那可是真正的名门子弟。”
金碧荧煌的堂中一片笑语琳琅，这话就像是燎原的火星，刹那点燃了青楼女子们的欢乐。不知为何，在太岁没心没肺的人生里，偏偏会对这一句话印象格外深刻。
他当时不明白，为何总是无缘由地想与对方争强好胜，或许只是潜意识里察觉了某种显而易见的悬殊，可又不自觉地想要匹配上那个人。
要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人与人生来的鸿沟，原是跌得粉身碎骨，也追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