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无双心经(一)(1 / 1)
“无双公子若有闲情考虑这些,不如还是先想想,如何揪出送信之人罢。”容知义淡淡讲,他不以为还有再聊下去的必要。抬眸望见夜色已深,容知义转身步回容府。
他知道那人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他不清楚对方所求何物,也无意清楚,他只是感到深深厌倦,不止为对方,还为世间所有,为无人可以诉说。
容府正房,容知义推门而入,他侧身扬手燃上烛火,平静地对黑暗里的人道:“你再不回来,我就周旋不下去了。”那人方从博古架后走出来,在昏暗的烛光下与容知义相视。
“剑谱带回来了?”容知义问。来人与他容貌身形皆无二致,神色冰冷地微微颔首。容知义低声轻叙了近日来的一些情况,尤其是今天香冠玉提出要察看容府的半本剑谱,虽然被他立刻挡了回去,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幸好容成礼现下已经回来了。
容成礼一一听取,然后他淡淡瞟了眼博古架,道:“琉璃螭纹笔?”容知义于是想起来这件并不怎么重要的插曲,随口讲:“送香冠玉了。”
火烛下的容成礼依然眉目锋利,整个人缺乏生气地异常冰冷,他的桃花眼中有独属于上位者的淡漠。
“你在府中半月有余,不理商事,流连花柳之地,别无入账,挥霍无度……”容成礼冷冰冰地典数他罪状,容知义受不了地往房内榻上走去,后者懒洋洋地摆手道:“没别的事,我先睡了。”
“……香冠玉收了笔,什么也没说?”听此问,容知义想了想,讲:“他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若香家有我看得上的,不必客气。”不过那是他和香冠玉今日互相冷嘲热讽前的事了。
容成礼心中有数,他漠然盘算着能借此与京城香家谈几笔生意。敲定细节后,容成礼望向榻上横躺的散漫家伙,开口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心不在焉?”
容知义懒懒抬眸看人一眼,结果容成礼走过来与他说:“知义,你也许不习惯,但我们始终是家人。”
陌生的世界。容知义叹了口气,无奈地道:“难道你觉得,你用我的脸这么冰冷冷地对我说话,会有任何说服力吗?”容成礼皱起眉,他认为自己已经十足和善。
“……”容知义侧过眼眸,沉默半晌后没头没尾地对容成礼说话:“他与以前不一样了。”那人今晚为了逼他离开不夜天,竟然不惜盗取他的玉佩。他年少的时候,曾经误以为对方与自己相似,但他后来知道,那人本质上的确是个正派人士。
“你要反悔?”容成礼淡然问。
容知义最终不以为然地眨动双眼,他笑了笑,说:“我也与以前,不一样了啊。”容成礼不置可否,他自下而上地挑眉凝视榻前的容成礼,无法理解地笑道:“你老是这么冷冰冰的,有意思吗?”
容成礼愈发冷澹地看他,他说:“如果你不想笑的话,大可不必笑。”容知义不笑了。
“你可以成为你自己了,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容成礼讲。
容知义眨眨桃花眼,他又习惯性地想笑,但他停了下来,只是用漂亮的眼眸凝视帷帐与床梁。是啊,他无拘无束,曾经的枷锁早已消失。如今他饶有兴趣,他争强好胜,只是为了掩饰内心深处的无尽厌倦。他不知道,应该去往何处。
“……我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如果哪里都可以去,那还有什么地方值得去,“啊,其实有一件,我想让巫马幸福——可她比我还清楚,我没这个能力。”
“总会有的。”容成礼淡淡说。
容知义不再言语,他长久地凝视眼前所有静止的事物,如果有人问他在看什么,他会回答,虚无。至少那一刻,他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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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无双四人用完早膳后,依婢女所言前去正厅继续商议昨日之事。香冠玉一路携着卞鸿雪在前嬉闹行走,留下斛乐生与无双公子并肩而行。斛乐生边走边低声道:“之前你让我查容成礼在杭城的动向,有些头绪了。”
“如何?”斛乐生身边的人淡淡说,令他不由多看了看,方才不缓不慢地讲:“容成礼为人冷淡,多年来深居简出,容府中知晓他行踪的人也寥寥无几,如燕丰羽,更不可能告知他人。但,据容府近几年在杭城商事上的扩张来看,每年二到四月,容府除了日常经营外,别无大动作。”
无双公子听后只问:“今年也是如此?”斛乐生微点下颔,道,“今年二月起,容府许多事务就停滞不前了。”
“按杭城里容府下几间商铺主事的说法,这段时期是容生家主忌日,容成礼通常闭门谢客。这几日在容府和杭城,我都命人格外留意疑似容成礼其人的行踪,但一无所获,我猜,他应当早就不在杭城。”
再回想容知义近日种种推脱之举,半本剑谱恐怕也未必还在容府。
“看来就连容府本身,也迷雾重重。”无双公子淡淡道,斛乐生皱眉,说:“你怎么了?从昨夜回来,就不太对劲。”
那人神色淡淡,令人感到温柔又疏离,许久后他才轻声说话:“三年来,我从不认为他死了,可我又知道,他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活下来了。”
斛乐生看向他那位从来不为任何事所动的好友,最终笑了笑,道:“你会知道答案的。”如你人生中的每一次,你总会知晓答案。
他们步入正厅,容知义已经坐在主位,他素手支颐,覆睫掩去眼底的厌倦,平平问:“不知无双公子今日可有良策了?”
席上诸人于是看向无双公子,那人从怀中取出以绫罗裹着的长方形之物,道:“此行下山前,师父私下将此物交予我,且命我到容府后方可取看。”
容知义声色不动,只问:“便是无双派的另外半本剑谱罢?”
“敌暗我明,请君入瓮之策风险确实难以预计,容公子不愿拿手中剑谱冒险也是应当。”无双公子微微一笑,“但本派同样不想徒劳无功,还望容公子可以先与在下核对剑谱真假。”
还没待容知义回答,香冠玉率先出言暗讽:“容公子多半又不方便吧?”
“剑谱自然不在此处。”容知义起身,转眸一一看过众人,“请随我来。”
香冠玉正欲跟上,无双公子便微微摇首道:“此本剑谱,乃无双心经的下册,无双剑法。”香冠玉听后停下脚步,他不快地鼓起双颊,偏头看向角落里品茗的斛乐生。
不一会儿后,正厅里只剩下香冠玉和斛乐生二人。香冠玉踱着步走到悠然饮茶的斛乐生面前,不太开心地嘀咕:“你可真好,一点也不在乎。看看人家,你与他一道入门,别人现在是无双公子,你呢,连卞鸿雪都赶不上了。”
外人只知天山无双名门正派,却不知无双派中门系众多。世人心驰神往的无双派,当然是以历任无双公子为瞻,惊才艳绝,独步武林。而无双公子所习的无双心经,即无双心法与无双剑法,寻常门人不仅禁止修习,亦不得观摩。
这或许正是惊鸿仙子不惜叛出师门,也要盗取半本剑谱下山的理由。历任无双公子皆为男子,由上一任的无双公子挑选传人和教授武功,前任秦无双挑了现任凌无双和卞鸿雪,故卞鸿雪叫无双公子为师兄,他们却不会以此相称。
“你和鸿雪也差不多同时入门。”斛乐生将话还给他。
“我有香家,你有什么?”香冠玉直率道。
斛乐生见少年言下有真意,不免放下手中茶杯,好笑问:“我还以为,你是想我与他早些和好的。”他与无双公子演心生疑隙的戏码还是挺有趣的。
香冠玉挑眉“哦”了声,一副“何以见得”的神色。斛乐生随意地抬手摸他发旋,解释道:“你今早上不是还特意与鸿雪一道走?”
“我一向都与他一起走。”香冠玉立刻反驳,连避开他的手都忘了。斛乐生笑了笑,也不拆穿他,香家小少爷向来不怎么看得上谁。然而,香冠玉复又垂下眼,神色不定地低声讲:“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想。要我说,你早早与他分道扬镳,来我香家岂不是最好?”
斛乐生这时是真的笑了,他实在是以年长者的姿态觉得小孩子说的话可爱,于是香冠玉恶狠狠地打开了他摸头的手。
另厢无双公子和卞鸿雪随容知义步往衣雨阁,他们二人上了七层,在原地稍待片刻后,才见消失于层层书架里的容知义再次现身。他信步而来,单手轻握半本书册,隐约可见是朱色封底。
容知义与二人行至桌案前,素手按剑谱于桌上,抬眸示意无双公子取出心法。无双公子从善如流,他缓缓解开绸缎,显出里面的朱色书册,然后置无双心法于桌案上。待容知义松手后,他将两本心经合一比照。
眼前两本心经如今严丝合缝地对在一起,仿佛生为一体。无双公子单手握住书脊,飞快地翻页而过,容知义仿佛没来得及阻止他,皱着眉道:“可以了吧?”
无双公子放下容府的半本剑谱,淡淡笑道:“可以了。”卞鸿雪不由多看了眼桌案上的那半本无双剑谱,他们都是由师父直接传授武功,还不曾亲眼见过传说中的完整心经。
容知义指尖方碰到剑谱,他正欲将其收回时,却又听到无双公子轻声说:“这不是真的无双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