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此处为别情难舍（1 / 1）
天顺八年，正统帝病逝，其长子继位，次年改年号为成化。
漫长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山上积雪融化涓涓细流汇成小溪在山间淙淙流过，永定河边的柳树抽出嫩绿的新枝......神州大地到处都弥漫着春天的气息。
春日宜出行，寻常百姓人家，若有家室，便携着自己的妻儿郊外踏青，赏杨绿柳青；若是单身男女便集聚河畔，交流谈笑，寻求意中人......民间热闹非凡，连一向严肃安静的神机营在今年也躁动起来。
一阵接一阵的喊声从神机营的后山上传来。
“清绾——卓清绾——”
而此刻，被众人苦苦找寻的卓清绾正坐在后山上的一棵参天古木下，深陷于满是“英雄豪情”的武侠小说，不能自拔。终于，在她看完小说最后一页后，听到了师姐石馨的呼唤。
“清绾——清绾——听到答应一下啊！”
卓清绾麻利地收好小册子，寻着师姐断断续续的喊声而去。后山并不算大，只是冰雪融化不久，地面枯枝败叶太多，并不好走，再加上山上林木繁多又人迹罕至，连成形的山路都没有，搞得初次上山带队找人的石馨和她身后的众多将士频频迷路。约莫是半个时辰后，卓清绾终于和师姐他们相遇了。等不及卓清绾行礼作揖，石馨就一把拉住她，轻功一跃，飞下山去。
卓清绾被石馨一声不吭地带到了神机营的比武场。此时此刻的比武场真是热闹，比武台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一会冒出一阵欢呼声。卓清绾疑惑，若是平日里为了娱乐，众人集聚于此切磋切磋武艺，她是一定不会来的，师姐身为神机营中的将领之一，琐事繁多自然也没有闲心参与其中。卓清绾实在是想不出，这样兴师动众去后山找她，又火急火燎地把她带到比武场，究竟是为何？她正欲开口问石馨，却见石馨朝着比武场入口处方向，恭恭敬敬地一行礼，喊了声“萧老。”
师傅？
那位朝着她们缓缓踱步而来，一只手中握着一把弓，另一只手携着箭筒的老者便是卓清绾的师傅——萧霆，石馨口中的萧老。他曾是神机营里的统帅，然德高望重，战功显赫遭小人嫉妒，于正统末年以莫须有的罪名锒铛入狱，生死一线。恰逢景帝继位，重查这件事才得以沉冤昭雪。出狱本是件喜事，却闻爱女香消玉损，一时间悲恸不已，无心处理其他，欲辞官还家。奈何神机营众将士苦苦挽留，连冤家徐重都开口劝他留下。最后，他辞去官职，收了二三徒弟，留了下来。
“师傅。”卓清绾向着萧霆恭敬地行礼。一颗爆栗落到卓清绾头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这丫头，一天不乖乖给我练功就爱往后山上跑，今天差点误了大事！”萧霆有些生气。
他把手中的弓和箭筒递给卓清绾，道：“你且与徐老头那得意门生比试一场，胜者，便可出去历练。”
卓清绾感觉自己听错了。
“出，出去？”
她看了看师傅，一脸正色，又瞧了瞧石馨，后者亦然。可是她根本不想出去历练，万一她前脚一走，爹和娘就携手回来找她了怎么办？在神机营里，每天看看师傅和徐师傅斗嘴也是很有乐趣的啊。
“一定要吗？”卓清绾小声问。
了解她如石馨，已是明白了她不想出去的小心思。可这千载难逢的，众人挤破头都想得到的机会，又怎可让这小姑娘错过？
“你只需战胜阿武便可出去江湖逍遥，你以前不是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吗？”石馨问卓清绾。
“我......”
这时，萧霆悠悠开口：“你可想知道你爹的下落？”
话音落下，萧霆可以清楚地看到，卓清绾听到这句话时，眼睛一下就亮了，璨若星辰。
“师傅知道爹爹的下落？”一向沉稳淡定的卓清绾，此时此刻是难得的激动，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连字音都不准了。
见她这个样子，萧霆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为师想让你远离这朝廷远离血雨腥风的战场，在外过上逍遥悠闲的日子，适于婚嫁之时择一佳偶，白头偕老。可你却安于在神机营的生活不愿离开，为师不得已搬出你父亲逼你，但若日后你因寻父而知晓那些陈年往事，你又该如何面对？怕是这一生都难以再快乐了吧。
卓清绾见萧霆久久不语，心中难免忐忑，轻唤了一声——“师傅。”
萧霆回过神来，只是摇摇头。“不知道。倘若此番比试你能赢，就能出去到一个名为‘幻境’的村庄，找到里面的仙人，化解仙人所设下的劫，便可知你所想。”
这个村子，卓清绾曾在某本书中看到过，说每一年都有不少的能人异士前去，但成功的并不多。当时她只是当奇闻异事读读，一笑而过，却不料真有此事。
“我比。”卓清绾说得铿锵有力，显然是下了决心。
萧霆简单提醒了卓清绾几句，便让她上比武台了。石馨看着那个走向比武台的背影，不自觉又想起了记忆中的姑娘，那个曾与她共战沙场的女子。
比武台上，阿武已经连胜数场，正享受着众人或羡慕或赞赏的目光，心里乐开了花。看到卓清绾上来，显然的不以为意，一个近身战的废材。方才还沸腾的人群瞬间安静，静静观望着这一场比试，鹿死谁手。但大部分人都知道卓清绾的近身打斗根本不是阿武的对手，就抱着一种且看看就好了，反正结局就那样的态度。
阿武沉不住气，率先动手。他挥着手中的弯刀，直直冲向卓清绾，左砍右切攻势迅猛，一招一
式都用尽了全力，想要置之对方于死地。卓清绾善射选择用弓，加上她近身战相当弱，根本讨不了喜，只得防守左右闪避。此刻，阿武占尽上风，卓清绾被打得满场闪躲。
估摸着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一攻一防，两人胜负未分。比武台下众人开始怀疑自己刚刚做下的结论，有的人已经开始打赌，谁输谁赢了。和萧霆一起远远站着观望的石馨为卓清绾感到担心。
“萧老，清绾真的可以吗？”
萧霆只是捋了捋自己花白的长胡，并不应答，只是眼睛紧紧盯着比武台上的一举一动。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一直主动进攻的阿武渐渐体力不支，出手的速度明显减慢，他想速战速决而卓清绾面对他的进攻防守没有一丝松懈，根本找不到突破口，心一急，打得是越来越没有章法。徐重看着，本想给予自己的徒弟些提醒，但看见萧霆站在一边云定风清的样子，忍了下来，省得某人以此为话题。卓清绾一介女子，体力比不得男子，情况自然也好不到那里去。
双方僵持着。
阿武再一次进攻失败，趁着他进行下一招式的空隙，卓清绾抓住时机，一个扫堂腿撂倒他，运用轻功跃到旁边屋子的房檐上，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同时转身向比武台阿武的位置拉弓，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干净利落。箭稳稳地插在了阿武颈边的地上。一时间，比武场内鸦雀无声，一群人都被这个他们认为必输无疑的姑娘惊呆了，下一刻，掌声不绝，有震耳欲聋之势。
卓清绾，胜！
徐重嘴里念叨着什么，跑上比武台扶起他最得意的徒弟阿武。阿武觉得自己对不起徐重，耷着脑袋不言语。看着自己徒弟沮丧的样子，徐重到嘴边的“骄兵必败”也只好硬生生的咽下去，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
是夜，亥时三刻。天空黑漆漆的，像是被墨水染过，只有几颗星星在孜孜不倦地眨巴着眼睛。神机营中，累了一天的人们早已吹熄蜡烛与周公相会，唯有一间房内还是灯火通明。
“淸绾，再带一件月兰素色珠边袄，如何？”
约莫戌时起，石馨就开始帮卓淸绾收拾行李，可收拾着收拾着便觉着不对，收拾着收拾着又觉着不对，如此反复。同时，还不停的提醒着卓淸绾在外应该注意着什么，整整一个时辰，石馨的嘴就没有合上过而卓淸绾已经听得能够倒背如流了。她没有打断石馨反复的提醒，因为她知道，师姐从小看着她长大，是把她当做亲生的孩子来疼爱，如今一走又无归期，心中难捱是舍不得了。
“诶，淸绾......”石馨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是再无话可说。
卓淸绾走石馨身边，接过她手中的衣物放进行囊中，再不急不缓得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卓淸绾亦坐下，四目相对。
“师姐，你莫要这般不安。淸绾找到爹爹和娘亲后一定会快马加鞭地回来的。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淸绾又何尝不是呢。”
卓淸绾本是想着安慰师姐，奈何又忆起自己在这神机营的点点滴滴，十四年啊，她在这里呆了十四年，早已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了。而今却要离开，心中难免悲伤，没能忍得住眼前浮起一层水汽。
石馨见状，懊恼自己没能收拾好的情绪，害得卓淸绾也难过。她中心的那份纠结，怕是只有萧霆才能明了。
有些事不知为好，而面前的人即将去寻找那些不知为好的事。
“保重。”石馨害怕下一秒就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决定离开。
卓淸绾点点头，目送石馨离开房间。待石馨走了好久，她才缓缓收回目光。
离开后的石馨并没有回房休息而是去到了萧霆那里。当萧霆见到她时，她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早晚都得知道的。”萧霆叹了口气，语气沉重。
“可是，这是我们亲手推她上这条路的。”石馨不敢想，某一天卓淸绾知道了那些事，会怎样。
“她完完全全继承了她娘，骑射了得，能百步穿杨。日后若有战争，她会不上战场吗？”萧霆心中隐隐作痛。
“是我的错，我不该......”石馨痛哭，若不是因为她，又怎么会有这一切呢。不会有的。
“命啊！这都是命。”
.......
翌日清晨，卓淸绾背上行囊，告别了师傅萧霆，踏上了寻找父母的未知之路。
这一年，卓淸绾十六岁，碧玉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