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浮黎(1 / 1)
“你也不用太伤心,他们刚知道自己是替身的时候都有些不能接受。”嘉禾悠悠然跺出门,拢了拢银鼠披风,拥着紫金暖炉一脸我是过来人我很同情你的口气安慰吾辈,“你长得最像这画中之人,说不定得宠的时间也更长些,啧啧,本殿真是作孽啊,早知道魔尊会死心塌地惦记上那个老不要脸的鸿钧,本殿当初就不会为了一个月的忘忧丹把魔尊寄生的种子送给他养。”
吾辈低眉顺眼笑了笑,心道真想一耳刮子抽死你丫的,为了一个月的忘忧丹就把事关冥界未来的魔尊送给吾辈当花种,难怪吾辈种不出来花来,吾辈替你们冥界养了那么多年领袖,难怪玉帝老儿早看吾辈不顺眼。
“不好啦,不好啦!嘉禾殿下!魔尊在南天跟浮黎仙帝打起来了!”
黑白两色的鬼差连滚带爬冲进来一叠声的喊,背后跟着方才进门一脸阴鹜的太攀蛇。九重一听立马滚成一个毛团缩进嘉禾怀里,在地下挺尸的骨姬闻此也爬出来张望,一脸的焦虑之色。其实吾辈也很焦虑,就算这么些年不见,吾辈还是知道浮黎的火爆脾气是出了名的。但吾辈更好奇,浮黎一向不屑与下仙和冥界打交道,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究竟是缘何打起来?嘉禾已经站起身,放下怀里的毛团,“你跟骨姬好生呆在府里守门,本殿去看一看。”
那尾通体碧绿的太攀蛇已经悄无声息缠绕上嘉禾的周身,这回嘉禾没有摆脸色,只看着吾辈眯了眯眼睛,“呆石头,魔尊一向很听新宠的话,你要不要随本殿去西天劝架?本殿怕一个人劝不住。”接着又转头不耐烦得扒拉了一下搭在他肩上的蛇尾,一脸嫌弃之色,“喂!河晏你能不能把你的腿收一收!好好做人,好好走路!要不是看在你很能打的份上,本殿看得上带你?”
“不要。”河晏冷冷吐出两个字,好整以暇在嘉禾身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眯起眼睛吐了吐红芯,一脸满足的表情。
“呸,不要脸的死变态!懒死你算了!走一步路有那么难么?”嘉禾难得这么不顾形象的骂人,但敬于太攀蛇世间第一毒的战斗力,思量着劝不住架也不能输了给冥界丢脸面,只得满腹牢骚驮着几十公斤的蛇身,捏诀驾云的时候差点闪到老腰。
吾辈顺手折下一株彼岸花,隐掉灵力缩了进去,“嗯,要多为殿下着想,还是这样比较轻巧好拿。”
“……”嘉禾认命地把花插/进头发,也不耽搁,径直往南天奔去。
去南天的路吾辈很熟悉,去辰兮的紫宵宫吾辈更是闭着眼睛都能摸过去,但远远的瞧见重重雾霭里巍峨端庄的飞檐翘角和花团锦簇的十里红毯,吾辈还是没出息的紧张了一下。
“谁不知道你魔尊在府里供着鸿钧老祖的画像,天上地下找了那么多替代品想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可惜可惜,当初我跟鸿钧在一起喝酒下棋调戏小仙娥的时候,你还是老鼠屎大的一颗种子。”
隔了万把年,再听浮黎仙帝的声音,吾辈觉得忒亲切。
陆臻脸色很不好,弯起潋滟的眼角阴测测的笑,“也不知当初是谁哭得一把鼻涕眼泪跑去阎王殿求查生死薄,可惜可惜,连那人的残魂都守不住,还指望给他投个好人家么?”
两个人互相揭短揭得痛快,从南天门一路打到紫宵宫,周围立了许多前来观望的小神仙,司空见惯般仰头看得津津有味,嘉禾倚着一棵开得甚好的桃花树,拢着袖子估摸着陆臻和浮黎火气散的差不多了,才及时一步跨出,笑眯眯道,“哎呀,浮黎仙帝打累了要不下来歇歇?今日辰兮上神大婚,莫要冲撞了喜气才好。”
缠在他身上的太攀蛇吐了吐芯子,懒懒地滑下来,看用不上他,便化成人形没骨头一般靠在嘉禾身上。陆臻往这边瞧了一眼,默不作声朝嘉禾走来。
吾辈正左顾右盼脖子伸得老长往紫宵宫里头看,盼着能看见些什么,只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捏住,陆臻凑近嘉禾,状似无意的抬手抽下插在他头上的彼岸花,放在鼻子底下轻嗅。
吾辈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嗅着,不禁老脸一红。转念一想,不对呀,吾辈此刻不过是一朵花。于是赶紧往里又缩了缩,心下戚戚然,好像自从降魔塔见到陆臻以来,吾辈总是缩啊缩的活得很憋屈。
在场的众位小神仙见到魔尊对嘉禾的此举动,齐刷刷把探究的目光转过去,嘉禾捂着脸撇过头去,娇嗔了句,讨厌。
吾辈嘴角抽了抽,在心里骂了句老不要脸的。
“魔尊的这点小爱好人尽皆知,不过别太过分就是。我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不欠鸿钧什么,那一半的修为,是他自愿给我的。你不信也没办法,大不了以后,我们见一次打一次,我随时奉陪。”浮黎一袭木兰青的广袖缎袍,尖削的下巴,轮廓有些刚硬,眉目冷傲孤清又盛气逼人,他风姿如玉得立在紫宵宫殿的红毯上,眼里满是余消的怒气。
“你不开口,他如何给你?修为?浮黎仙帝恐怕记错了吧,敢问你闭关的九百年里,重燃灯魂到底拿的是鸿钧的修为还是灵魄?”陆臻捧着吾辈寄身的那朵花,语气晦涩难明。
吾辈叹了口气,其实浮黎,确实不欠吾辈什么。当初绛珠灭了魂灯闯下大祸,辰兮跑去顶下所有罪名,浮黎在气头上,本来已经准备将两个一起扒皮拆骨受堕天之罚,吾辈为了讨回辰兮,心急火燎赶去浮黎宫。当时浮黎仙帝就那么抱着空无一物的魂灯孤零零坐在偌大的浮黎殿,下人们怕被怒火殃及,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吾辈去的时候不知道他已经一个人在那里枯坐了多久。他手里的魂灯已经冷透了,却还被他紧紧箍在胸口,好像这样就能捂热似的。听到吾辈进来,浮黎缓缓抬起头,带着颤音,
“我欠了杜衡许多,还是来不及还了。”
他那双一向流转生辉的眼睛竟落下泪来,“鸿钧,你知道灯灭是什么意思么?就是天上地下,星河万里,再也见不到他了。”
原本准备好替辰兮求情的话就噎在喉咙里,被生生咽了下去。吾辈在他跟前蹲下,慢慢抚上那盏灯,“若吾辈能让这盏灯重燃,你可不可以答应吾辈,赦免辰兮,从轻发落绛珠?”
吾辈活了太久,比浮黎仙帝和姚华天君都活得久,当年跟吾辈一同开天辟地的上古女娲,混鲲祖师,陆压道君都已相继隐归弥散,与天地融为一体,四大创世元灵的光辉事迹被镌刻在金灿灿的通天柱上,供无数后辈奉读瞻仰,吾辈作为唯一一个活着的教科书式的楷模,在天界的地位却越来越尴尬,玉帝心知吾辈体内的洪荒之力藏得太久,必成三界隐患,其余小仙见了吾辈也是战战兢兢,又敬又畏,吾辈除了浮黎和瑶华,身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吾辈有时候很想念宇宙洪荒之初跟女娲一起用闪电和雷霆劈开万里绵延山脉,与混鲲在东海掀起三千尺巨浪一路呼风唤雨开拓北冥,和陆压君在万里雪原用光的速度比赛奔跑,跑过的地方冰雪消融,化作水草丰茂的土地。乃至后来吾辈收了大弟子盘古,把手教他开天辟地,那些日子吾辈是何等肆意自由,虽然没有现在这么些虚浮的头衔,却是真的在活着。
吾辈知道,吾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曾经同一时代的人,该走的都走了,当年的少年豪气,陪吾辈劈手斩万里妖魔,捏土造人吞云吐雾搬星射日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这个和平祥瑞秩序井然的年代不再需要吾辈,吾辈只身留着,只会徒增猜忌和负累而已。最好的谢幕,就是给自己挖一座漂亮一点的坟,也让玉帝少操一点心。
于是吾辈便做了个顺水人情,虽然浮黎仙帝手中的灯灭了,残魂没有了,但吾辈一半的灵魄重燃一盏灯绰绰有余,灯燃起来,只要那残魂还有一丝执念,便会循着光亮慢慢找来,再漆黑的路途,有了方向,总有一天,残魂会补全,那个人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