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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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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有钱人的圣诞节,才真正像是圣诞节。

倪思思小姐正在欢乐地朝铝合金窗上喷彩条,她的几个女伴给她打下手。这几个女孩都是她的大学同学,单纯得就像白开水。然而阿明没有来。倪太太从来不许非倪姓年轻男子进倪家大宅,因为怕男人把她的宝贝女儿拐走。这个倪太太,一点也不明白弹簧越往下压就会跳得越高的道理。

思思在赌气关了自己一天的禁闭后,终于还是投降了,但是一颗叛逆的种子也在那时埋了下来。

女孩儿,怎么可以逼着她在该谈恋爱的年纪里不去恋爱?就像我妈对我那样?迟早会起反作用的。

不说这个了。还是说那年的圣诞。

圣诞节,窗外飘着大雪,窗内开着梅花。

倪家人都很爱梅花,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有幸留在倪家当钢琴教师这么久,还被邀共度圣诞。所以我得谢谢我妈妈。是她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好名字,让我如此轻松地接近了倪家。

梅花在窗台静吐馨香,倪太太静静端详。我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睹物思人。但至于思的是不是倪老爷,我不敢说。倪太太是倪老爷的续弦,如今倪老爷在天上和他的原配夫人团圆。

用餐前,我依惯例弹奏赞美歌,全家人合唱。我没用心听他们的歌声,只一个劲儿注视着自己的纤纤十指在钢琴上跳舞的姿态。弹奏完毕,每个人依次坐下。倪太太是首座,左边往下排去是倪蕴之、倪敏之倪健之、倪思思,右边是我与思思的同学。我恰好和倪蕴之对座,满脸的ladies and gentlemen。

那个圣诞夜是我第一次见到在英国念书的二少爷和三少爷。两人果然长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颀长挺拔的身材,棱角分明的面孔,深炯的双眸,性感的双唇。

思思早就跟我提过,她和二哥三哥都是现在的倪太太的亲生孩子,敏之与健之是孪生子,比她大一岁。

吃饭时我悄悄地、努力地寻找分辨两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的方法,不到一杯酒的功夫就被我找到了。健之的左耳垂处有一绿豆大小的圆斑,颜色暗红,很可能是胎记,视力不好的话很难发现。哦,对了,插一句。我的右肩胛骨上也有一小块殷红的胎记。玲珑分瓣,隐约是一朵梅花的模样。我琢磨着也许着就是我妈给我取名阿梅的原因。

除了一个有胎记一个没有,两兄弟的神情气质也大不一样。敏之不苟言笑,眉宇间藏了一份桀骜,嘴角边衔了一丝冷酷,还动辄抛给倪蕴之一记忿恨的眼神——这一点完全在我意料之中,我清楚倪家的掌故。而健之却跟他的两位兄长大异其趣。脸上写满对世界的跃跃欲试,目光清澈如山泉。爱笑。笑起来甜甜的,脆脆的,嘎崩嘎崩的,是一种可以被采摘、醅酿和提炼的笑。

此刻,餐桌上灯盏流金,高脚杯里盛满红艳如血的葡萄酒,飘出醉人的香气,袅动在富丽堂皇的餐厅。我几乎是本能地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地灌。仰脖而尽时,我半闭着眼,从睫毛下瞥见了四道惊异的眼光,两道属于倪蕴之,两道属于倪健之。但仔细辨别,还是能发现点儿不同。倪蕴之是惊异中透着愠怒,倪健之是惊异中透着好奇。

管他的。今朝有酒今朝醉。这一切本来就该属于我。

思思有些看不下去了,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杯子,嚷嚷:“阿梅,你今晚要是醉的话可没人送你回去。”

呵呵,她不知这正是我要的结果。

晚餐将毕,我半假半真地醉倒在餐桌上,耳边听到倪太太的说话声:“她今天不能回去了。思思,你带她去客房。”思思来拉我,我当然纹丝不动,我等的人可不是她。下人也不顶用。倪太太不得不叫倪健之将我扶起,我便趁着酒意伏倒在他的臂间。没人比他是更好的人选了。

两人踉踉跄跄走进了一件卧室。我恍惚看到了粉红色的墙壁,粉红色的床套,粉红色的梳妆台。整个屋子就像撒满了春天的玫瑰,随时可以触发一场爱情与罪行。

倪健之将我扶上床,盖好被子,动作温柔得像小猫。我从牙齿缝里逸出几个含糊的语音:“你……待会还过来么?”他的身体微颤了一下,垂下脑袋沉默不语。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最佳时机,赶紧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用兰花般的声调说道:“我等你。”

2

我之所以会这么肆无忌惮,是因为我瞅准了三少爷是一只容易捕获的小兽,就像当初我看清倪蕴之是一条不难上钩的大鱼一样。

我自是忘不了和倪蕴之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还是在倪家。还是冬天,一个清寂的下午。落地窗外雪花飞洒联翩,我和思思坐在沙发上品咖啡。蓝山,思思亲自煮的。火候掌握得不佳,味道有点焦。这个千金小姐,并没有和她琴艺相匹配的煮咖啡的手艺。我却满足地笑着,扭头望着窗外白雪将万紫千红的世界逐渐涤净的情形,就像欣赏一个美女将光艳的衣衫一件件脱去,最后袒露出白生生的肌肤。

咖啡虽然焦苦,却还是带着它特有的香气,让人想起同样是香浓苦涩的初恋。

唉,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整整梦了二十年的图景啊,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展现在我面前。除了叹息,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当时的心情了。

不用奇怪,对于住惯了贫民窟的阿梅;还有什么,比,在一个冬天的下午坐在一间豪华客厅里的高级沙发上,喝一杯热腾腾的蓝山,一面透过明亮的落地窗赏雪,一面回想往事,而旁边还有一位喜滋滋的美女相伴更幸福的事了呢?

有。要是身边再有一位风流潇洒的男子作陪,那可真是人生在世,夫复何求了。

倪蕴之,便在这种期待中出现。

啊,大哥,你怎么回家了!好久不见你了耶。进门怎么不按一下门铃?思思清亮的嗓音将我从回忆的漩涡中拉出。我扭转头,撞见一位美男子。

我的心遽然狂跳,不是因为他的英俊,而是因为我感觉像是见到了一位久别的故人,仿佛我和他生来注定是要认识的。

此人正是倪家大少爷,思思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大哥倪蕴之。

他与我一照面,像是同萌似曾相识之感,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眼里流转出难以言传的光彩。

接下来的事情,你可以预见了。互相介绍后,倪大少爷使出浑身解数,海阔天空畅所欲言。从华尔街的股票到拉斯维加斯的牌局,从拿破仑的头发到莱温斯基的裙子,从路易十六的过去到人头马的将来,从纳米技术的优势到克隆人的弊端……就像电影台词说的那样,有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为的,不过是博我一笑。

可我就是不笑。

原因?原因很简单。男人99%犯贱。他们只朝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女人献殷勤。你越冷淡,他们越好奇,越想了解你、探索你。了解探索完了,就会像叮完蛋的苍蝇一样嗡嗡地朝另一个新鲜的目标飞去。所以,要想源源不断获得男人的青睐,就得像我那样长持神秘与冷漠,不到合适的时候绝不给他们好脸色看。

真的,男人就这么贱,不信你下次试试。

而这位极具绅士风度的倪大少爷看来也并不属于1%之列,因为他对我冷淡的脸色很是适应,并且显得十分大度。接着又聊起海顿、亨得尔、德沃夏克与李斯特。谁叫我是思思的钢琴教师呢?

两个小时的絮絮叨叨完毕,我起身说告辞。倪蕴之留我吃晚饭,被我婉言谢绝。

急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送我到门口,临别时问我一句:“喜欢梅花吗?冬天里,数梅花最美丽。”

这个时候再装下去可就蠢了。我把淡落容颜换作嫣然一笑:“当然,别忘了我的名字就叫阿梅。”

“忘不了。”那是他冬季里低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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