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故人叹(1 / 1)
本来文写到三十章,我认为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得差不多,文章没有刻意点名黄笙到底是死是活,但其实也都说的差不多了,死了。
这个文写下来,从来主题都只有一个:在没有过去和未来的地方,爱活不下来,只有性。
不止一次回复说,没有番外,没有后续。
可还是有读者说不好,还是想要一个结果,于是有了这个。
以下,番外。
——
【发已衰白,风尘覆盖,却奢求重来】
这几年潜城发展一片大好,已经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镇发展成了中部地区的度假胜地,三月油菜黄,四月桃花红,五六月龙虾上岸,七月又有盛大的龙虾节,八/九月葡萄熟了,到了十一二月,腊梅开花,满城飘香。
一年一年的过,一年又一年的等。
等什么?
不知道,但就是想守在这里。
他在,他就在,是从前说好的。
一起老,一起死,养虾喂狗……
院墙外枫叶红,凌乱的支棱几支进来,屁股下的轮椅有些陈旧了,他有些耳背,嗅觉也不是那么灵敏了,迷糊间有些记不得时日,却总记得他说过的话。
“阿飞。”他说,“家里的钱你省着点花,我们还要出国结婚的。”
说话的时候他总是笑着的,眼神里对以后充满了期待,笑起来还有酒窝,特别特别帅。
“南飞!有游客要借住你家!”
他有些耳背,“啊?”
“旅行团的人来多了,旅馆住不下了,能不能住你这儿一晚?给钱的!”肥头大耳的村长大声嚷嚷。
他恍惚间想起,哦,龙镇已经不是从前的龙镇,几年前这里出土楚国文物,接着大批考古专家过来,国家投入大量资金,短短几年,挖了护城河,种了垂柳,建了古亭,种了莲蓬……
虾田也已经变得规范起来,不再是从前那般家家户户都可以养殖,程序变得复杂,养虾得有政府的公文,要健康无害才行。
从前他和黄笙一起走过的泥地埂也都变成了水泥地,一起接吻过的芦苇荡变成了葡萄园,金阁台盖起来小别墅,成了旅游村,郑家湖的泛舟游湖收费贵的吓死人。
都变了啊……
“南飞,人都在外面等着了!给住不给住啦?!”
“不行的啦!”南飞拒绝,“他会不高兴的拉!”
这里人说话的口音也都有了变化,夹杂着普通话,平翘舌还是有些混乱,却爱随意的加叹词,似乎这样显得亲切可爱一些。
黄笙很爱干净,也有轻微的强迫症,他将家里收拾的整整齐齐,东西也都按着顺序摆放。他们的毛巾一定要从小到大,牙刷头的朝向必须一致,剃须刀在第二层,刀片放在第三层的第二个小抽屉……要是打乱了顺序,他会不高兴。
他记得很清楚,有一回有人在这里住了一晚上,走的时候把他放在窗台上的一盆花给挪动了一点,他就碎碎念了好些天。
“谁会不高兴?”村长有些摸不着头脑。
“黄笙啊!”南飞说,“他不喜欢家里有其他人。”
村长问,“黄笙是谁?”
南飞不说话了,黄笙?黄笙是谁?
脑子有些懵,他似乎……也不太记得了。
他表情有些木讷,转头问村长,“黄笙是谁?”
村长觉得自己有些疯了,南飞这个老头不正常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怎么还能把主意打他身上来,真是疯了疯了!他招呼着后面来的游客往别处走,一边走一边碎碎念的骂南飞。
南飞笑了笑,皮肤皱成一团,他站起来颤颤巍巍的走,一边走一边碎碎念,“黄笙是谁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是……我的爱人啊。”
南飞将放在外面晒太阳的小花一盆一盆搬回卧室,朝窗户边上的躺椅道:“每次你不高兴的事情就都让我去说,你看,坏事都让我做尽了!”
躺椅上搭着一件灰色的薄外套,椅子扶手处是一本书页泛黄的书,风吹过书页“呼啦啦”的翻了几页。
南飞说,“你看你,脾气越来越不好了,说你几句就拿书出气!”
他走过去,将书页抚平,然后将窗子关上。
“感冒了不能吹风!说了你也不听,成天儿咳嗽,晚上睡觉都不得安生。”
七月的风混着雨吹打在玻璃窗上“啪啪啪”的响,南飞也侧身躺倒椅子上。
他抚摸着那件薄薄的灰色外套,将脸贴上去,有些絮絮叨叨,“还记得那个时候不?武汉暴雨,我来找你,哈哈哈,你看见我眼睛都溜直了,‘噗’一声载进了湖里,浇了个透。”
“你还说,说我们赚很多钱一起出国结婚,说要带我周游世界,等所有的景色都看腻了就回来,在这座小城里喂喂虾,养条狗,成天儿腻歪在一起,等要死了我们就手牵手一起去死。”
“后来,你就说不要再等我了,还说不爱我了。鬼才信你呢!我们好的时候你说命都可以给我,哪里会是说不爱就不爱的人呐?你的爱恨我比谁都明白。你那都是气着呢!我娶妻生女,你气的很呢!”
说着说着眼角就有泪水滚落下来,“明明说好的,我娶妻生女,你回村里找个妻子,生个儿子,咱俩楼上楼下的住着,感觉来了就背着俩傻女人来一炮,我都记着呢。”
说完久久听不得回音,贴着脸的灰色外套有些冷,南飞蜷曲着的手动了动,声音开始哽咽。
“我都记得呢,你那时候还说,这辈子跟我过腻了,下一辈子,就不要再遇到了。可你也说过,下辈子当女人给我上呢,怎么说都是你。赖皮脸,说话不算话。”
风将窗户吹开,雨水混杂着飘进来,淋了南飞一脸。
他伸手抹了一把,却摸到了自己满脸的皱纹。
“老了啊……”他说,“孙浩前些年看见我还能踹我两脚,可今年见了,想骂我几句都还得大喘气儿呢。他儿子,孙林那个小东西,他可比我俩有出息多啦!他不知怎么的就入了瑞士国籍,和一个男人结了婚,前些年俩人去了趟国外,回来就抱了一儿子,现在估计都会跑了。”
“南笙啊……还单着呢,单着单着就成老姑娘了,三十多岁的人了,一点都不为自己着急,哎,我也管不过来。”
“我的妻子?走了好些年了……都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儿了。”一口长气叹出来,絮絮叨叨的继续说。
“从来我喜欢的就只有你,你最是懂这个,却又不争不抢,就只是看着,看着……然后默不作声的往我心口上插一刀。”
……
南飞起身给自己备上一杯水,说的累了就停一会儿,接着说,渴了就喝水,喝完再说,说的毫无章法却还是说,似乎是怕自己忘了。
从睁眼到闭眼,吃饭说,洗澡说,躺床上了还是说。
从前没说的,不敢说的,现在都说了出来,等哪一天老到连嘴巴都动不了了,就再也不说了。
“黄笙……我好想你。”睡梦中又回到那个傍晚,他从武汉偷溜回来,在芦苇荡里和他接吻,被人带走的时候他对他说,“你等我。”
黄笙是个老实人,他那时候说“好”,就真的在等他了。
等了一辈子。
可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一辈子竟然可以那么短暂。
傻乎乎的结婚,傻乎乎的生女,傻乎乎的给女儿冠上他的名字不让自己忘记,傻乎乎的以为一辈子那么长那么长,等上个几年没什么关系……
他都想好了,也都和女人说好了。他们之间没有爱,只有性。
等过几年,南泽楷死了,他那时候如果还要他,他也就抛弃妻女的跟他走了。
可是,一辈子却那么短,短到只有几年的时间,短到,他所想的都来不及。
那时候他逼着他说“我不爱你了”,他也就认命的说了,可他不懂。
“在没有过去和未来的地方爱活不下了,能活下来的,只有性。”
于他,心里有爱,身体有性,是可以赖活着的。
可是对于黄笙,爱没了,命也就没了。
“黄笙……”窗外电闪雷鸣,南飞一个猛子从床上扎了起来,双目浑浊浑身颤抖,“你来了?”
其实他一直知道他已经走了好几十年,可却总想着,每天和他说说话,想象着他还在,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下去,骗着骗着就骗过去了。
几十年这么过下来,他以为自己将自己骗过去了。
可到临了,却又被想起。
他死了,死于35岁的那一年。
他老的不成样子了,可是黄笙,却一直年轻帅气。
南飞压抑着哭,“呜呜”的声音在夜里飘远。
“你总是不来,三十年,一次都不来!”几句话说得大喘气,“黄笙……论狠,谁能狠得过你?”
暴雨肆虐的拍打着窗棂,昏黄的灯光一闪一闪,叹息声飘远。
“你等了我七年,我等你三十年,却不知道还能再等上几年,可咱俩都等不到……都等不到啊……”
“说好的,咱俩没有下一世了,便用我的一生,还完你的一生……”
人在生,责在身,无人与归,静候君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