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追月(一)(1 / 1)
第二十二章追月
那梆子声瞧响,三声长两声短的传来,槛窗前的炕上,泄漏几分清明,黑咕隆咚的地界,喜儿翻了个身,坐起身来,看了看窗外,半晌,拽起边上叠放好的一件秋菊小袄,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传来。
厨房炊烟升起,厨子们起了个大早,园子里,打水声,鼓吹灶火之声,带起些烟火气息。喜儿掬起清水,秋月里无端森寒,她打了个寒颤,净了面。未几,那槛窗被人推开,喜儿从里面推开槛窗来,但看见重菊团簇,拢在薄雾之中。
园子内守夜的婆子,脚下放着炭盆,将手收在袖子里,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磕,听闻内室传来声响,睁开眼来,掐指算了算,现下不过是卯时初,向屋内走去。
苏伊坐在绣床上,盘膝坐着,便瞧见帘子被卷起,韩婆凑过头来,小声笑道:“小姐早安,为何不好睡,竟何以起了个大早。”帷幔掩映间,她轻笑:“喜气太多,宫门炮声太响,被扰起来的,睡不着。”韩婆笑了:“是了,午门鸣炮,炮声三响,警世人,敬祖先,中秋到了。小姐,婆子我给您拜中秋了,祝小姐百病除,愁思消,自此以后,日日红日高升照印堂。”苏伊轻笑,恭声道:“伊儿给妈妈拜中秋,祝召哥儿孝敬,秀姐儿早给您添外孙,合家团圆,孝敬妈妈。”韩婆乃是苏家四小姐的乳娘,是以比别人总多出些脸面,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对苏伊素来也是疼爱。虽苏伊不缺什么,毕竟是自己奶大的孩子,这韩婆侍奉的自要比别人周全细致些,那衣服自是浆洗的干净,偎的比别人平整三分。集市上有什么时兴的金丝纸雀儿,糖人,竹筒等玩意儿,知道这后宅女眷稀罕这些,也常买来孝敬。虽不值钱,都是心意。
中秋节,又称月夕、仲秋节、八月节、八月会、追月节、玩月节、拜月节、女儿节或团圆节,祭月、赏月、拜月、吃月饼、赏桂花、饮桂花酒,每届中秋,府第朱门皆以月饼果品相馈赠。
苏盼对镜梳着妆,用梳篦子一下一下,梳着缎发,便从镜面里瞧见后面的纯儿进来,将手中抱的妆花海棠的衣裳轻放在槛窗下,身后一应的婢女手中捧着云凤纹金簪,云脚珍珠卷须簪,几只云头银步摇,折绢丝织宫花是上贡赏赐下来的,放在一个匣子里,整齐别在软缎上,红的,黄的,蓝的,绿的,像纱,像缎,像三月豆蔻梢头,最盛的景。
这绢花是上贡的赏赐下来的,内务府笔记上勾了朱砂,记档在册,府门大开,内侍鱼贯而出,千万朵朱砂呈在匣中,由着内侍拎着,像分开的鱼龙,穿过大街小巷,在轿中轻轻摇曳着,被送往京中各处贵女之家。府中小姐一分示为几份,都按份例采取。清晓园内,小妆镜前,苏初涂着二月品红的丹寇轻轻滑过那匣子中的一排折绢丝织宫花,宛若削葱根的十指纤纤,一枚枚滑过。
“小姐今日要戴哪个。”“这只牡丹红的好看。”畅春园内,苏盼抬手拈起一只绢花儿来,丹寇衬着那只绢花,轻比在刚梳起的云髻上,一树海棠在窗外,轻轻开着。
花瓣轻飞。
落在镜前闺中女儿新打开的胭脂盒中,红的胭脂,红的花。一只手越过胭脂盒取下一朵绢花来,槛窗前,汐儿将一只绢花比在苏伊的发间。“小姐真好看。”汐儿轻声道,眉眼间喜不自胜。苏伊静静看着铜镜中映出的白皙无暇的面庞。
女人的一生,都葬送在这里,这比起的绢花间,这张铜镜前了。
而荣国府门前,汪老太君并着荣国公,一早便早早起来,收拾妥当,“姑奶奶,侄儿汪直。”“姨奶奶,外甥金元龙。”“侄儿汪代化。”“侄儿汪正茂。”“侄儿汪子平。”“外甥金正恩。”“重侄儿汪鸿文”“给您请安。”屋内,府里的一排候生前来给这汪老太君请安,人逢佳节,这汪老太君的精神也跟着爽快三分,只笑道:“哎,好好好,都起来,过来坐。”汪正茂和汪子平时下为宫中皇子伴读,过节这当今圣上特下了恩典,方能赶回,大家的子弟气度一个个都自然不凡,都是用金子打出来的金人,这汪曼春侍奉着汪老太君,只笑道:“这进了宫的人儿出来就是不一样,为人处世就是老练了,不是当年那几个小皮跳蛋了。”一行人又笑过一番。
“七少爷。”这老祖宗终究不舍得,梅七门禁已解。他一身宝蓝色家常锦缎袍子换成宝蓝底玄色步步高升团花的茧绸直裰 ,交衽处并着袖口处,露出一寸白色内衬,称为留白,漆黑的秀发束起,他这些时日被禁在荣国府的家庙内,那里有大片大片的槛窗,时值中秋,被僧尼打开,殿外遍地都是重菊,秋风送来森然冷香,从槛窗吹进来,扰动他的衣角,他轻侧首看过去,只瞧得那廊下经幡摇动。
“小七爷,老祖宗传唤您过去。”这家庙的主持僧人道。“小七爷。”身后跟着的一众丫鬟小厮施礼道,梅七坐在那里,看着他们,轻声问道:“祖母可还好吗。”珠儿道:“回小七爷,老祖宗安泰祥和,有大太太,二太太,并着瑞二奶奶陪着,几位姑娘侍奉着,一众丫鬟婆子媳妇儿供奉着,好着呢。”这珠儿是汪老太君房中的掌事丫鬟,素来得汪老太宠信,梅七闻声,半晌只轻垂下眼来,轻声道:“那就好。”丫鬟在后边用西洋小金剪剪成条的银丝碳装在手炉内,那珠儿只行了礼上前亲去侍奉,接过身后丫鬟递上的竹叶青镶金丝飞鸟纹大毛斗篷,环过梅七爷的颈子系上领结,又蹲下身子给他整理好宫绦绺子,偎的服帖,方起身将手炉塞到梅七手中,只道:“爷,秋日送凉,身子金贵,您注意保暖。”
“哎哎,慢些放,就放这儿。”家庙外,烟儿张罗着几个小厮放下一只竹辇来,上面张着顶,便转身向庙内看了一眼,尔后进去通传。
“七爷。”梅七并着丫鬟小厮们在那外间门前,便听见那烟儿的声音在帘外传来,只道:“爷,坐辇备好了。”
“爷这就好了。”珠儿道,便打起帘来,道:“爷,走罢。”走到庙门,梅七转过身来,施礼向主持道:“感谢妙净大师近日指导,梅七受益匪浅。”那妙净僧人只笑道:“既来之则是因缘之数,吾观小七爷天资过人,悟性非常,乃是有佛缘之人,贫僧只送小七爷一句话: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梅七谨记妙净大师教诲。”恰是一朝秋日,院中的红枫轻落,门前,身穿斗篷的梅七爷俯身拜上一拜,烟儿极有眼力,也撩起袖子撩练的随自家爷一同拜谢。
“爷。”出了庙门,在门前,烟儿撑开伞来,抬手去接引梅七,梅七撩起袍角,倾身进了竹椅,“起-------!”烟儿在前打手道,那辇架轻轻抬起,一摇一晃,向前行去,一路到了畅春园,在月洞门前下了辇,一路入内,方掀起暖帘来,便听见里面一派派欢声笑语,莺啼燕语,“小七爷。”在外间伺候的一众丫鬟婆子都施礼道,由着门前丫鬟摘下他的斗篷,掸了掸身子,手上的手炉被收了去添碳,梅七便向里面径直去了,一层一层转向内里,只瞧得层层珠帘轻卷,笑声不绝,映入眼帘的遍都是金堆玉砌,香屑堆烟,衣香鬓影,耳环轻移交击轻翠响。
这屋内汪老太君坐在碧纱橱内,一边坐着汪曼春侍奉着,一边坐着荣国府的大太太萧氏,二太太刘氏,金陵梅家的长房华夫人,二房的金夫人,荣国侯府家几位小姐,姨娘,亲眷家的女孩子并着金陵梅家的小姐在屏帷后面的隔间,细细低语,时不时传来一阵笑语,外间这荣国侯府的几位哥儿都坐在那里,刚请过了安,一干下面的管事媳妇儿丫鬟婆子,雁翅在侧,手中掌着巾帜,拂尘,痰盂,手帕侍奉着,丫鬟往来换着茶盏,好不热闹。